“砰、砰…”微弱的心跳聲傳來。

　　卡爾緩緩睜開眼睛，他感受到他的頭顱內和心臟附近，各有一團微弱的法術火焰幫他驅散著寒冷，兩團火焰之間、經過脊椎，有一條細細的法術絲線連接。

　　這是他在賢者教導下為自己構筑的兩個法術節點，以及兩個法術節點之間構成聯系的法術通路。

　　【構徑】，賢者是如此稱呼這個境界的，意思是在兩個節點之間構造出一條路徑。

　　按照賢者的理論，一旦構造多條路徑，那么節點就會變成樞紐，路徑相互穿過的部分也會變成新的樞紐。

　　那就是當下已知的魔法的最高境界，【結樞】。

　　能夠觸摸到這個境界的人就有資格被稱為賢者，而真正抵達這個境界的，在閃耀之頂只有歷代校長。

　　更早之前，這種境界的魔法師往往能夠決定西方世界歷史的走向，混亂或是秩序只在他們一念之間。

　　原本卡爾也已經能夠初步在心臟附近的節點處構造樞紐，可不知為何，位于五臟和四肢的其它法術節點全都不見了。

　　一番思考后，卡爾想起來這是身體本能的將那些節點舍棄，匯集魔力保護要害，這是灰賢者教給卡爾的一項保命手段，因為在雙生之國已經沒有能危及他的生命，他差點都忘了自己還有這門法術。

　　一個念頭在卡爾心中浮現。

　　“讓通路保持這個狀態就能將法術的效果持久作用于體內…不管了，先試試。”

　　他嘗試著壯大這條通路，又從心臟附近的那團火焰中抽出更多的絲線連接身體其他部位。

　　絲線沿著經脈擴散，魔力沿著絲線將熱量送到全身，于是全身的寒冷逐漸被驅散。

　　“構徑結樞，法淬己身…”

　　他喃喃著灰賢者教給自己的魔法理論，看向已經基本凍成冰雕的艾莉，眼神中滿是哀傷和自責。

　　“是不是不該帶你來…早知道我已經不再懼怕這種程度的寒冷，而你…等等？”

　　“砰、砰…”心跳聲似乎不止一個，在卡爾逐漸恢復強勁的心跳聲之下，還能聽到一個極其微弱卻極其頑強的心跳聲。

　　艾莉還活著！

　　她的心跳竟然同樣還沒有停下。

　　卡爾跌落谷底的心情瞬間又被點燃了，還有心跳意味著很可能還有救，他立刻再次嘗試點燃火苗，他注入了更多的魔力，手心緩緩凝聚出一個炙熱的火球。

　　車廂內短暫的暖和了一下，可旋即火球熄滅，寒冷再一次襲來。

　　卡爾又嘗試讓自己的體溫升高，這次車內暖和了更久，但最終還是不敵車外滲進來的寒風。

　　他想到了剛才自己驅散寒冷的辦法，于是試著將那些絲線抽出體外包裹整個車廂，然后再推動魔力灌注進去釋放熱量。

　　然而這些絲線和先前卡爾用于戰斗的絲線畢竟不同，在這個狀態下一旦離體便受到寒風影響，變得脆弱不堪，輕輕一扯就支離破碎。

　　卡爾試圖加大抽出絲線的口徑，但這本質是法術通路，口徑一大就導致外部靈力未經轉化直接倒灌進體內，讓他渾身脹痛。

　　好不容易將這些倒灌進來的靈力轉化成魔力儲存下來，卡爾就發覺能聽到的另一個心跳越來越微弱了。

　　她快堅持不住了！

　　這可不行，卡爾再次嘗試加熱車內空氣，這次他調整思路不點燃任何火焰，而是改變魔力運轉路線，拆解點燃火焰所需的魔力構成，釋放出純粹的熱能。

　　他掐起劍指，幾次嘗試后一團暖黃色的光芒從指尖放出，逐漸籠罩整個車廂。

　　成功了，車內溫度顯著上升，寒冷的靈力被隔絕在車外，覆蓋車廂的大雪終于不再是吸收熱量的無底洞，而是受到法術影響，逐漸轉化成了保溫性能極好的屏障，就像在冰天雪地的靈脈潮汐中撐起了一片屬于卡爾自己的領域。

　　“領域”卡爾對這個詞也熟悉，邁入【結樞】境界之后學習的法術大多是和領域相關的，在一定范圍內撐起一片屬于自己的主場空間，在這個空間里的人或物都會更容易受到自己的法術影響。

　　而如果想要抵抗一個領域，最好的辦法就是撐起自己的領域，比如現在。

　　外部加熱對于即將凍死的人來說恐怕只是杯水車薪，于是卡爾輕輕道了一聲抱歉，就將自己的魔力再次凝結成絲線，從頭部開始探入艾莉體內。

　　他順著脊髓解凍了艾莉的頭和軀干，讓她不至于凍死，隨后嘗試像剛才解凍自己一樣將這些絲線順著經脈漫延至她全身。

　　可剛想嘗試，卡爾就發現自己體內空虛，魔力消耗巨大，維持車內溫度的放熱法術也閃爍一下險些熄滅。

　　“越復雜的絲線網絡，維持起來消耗的魔力就越多，所以自古以來，魔法師們都是極力精簡自己的法術中樞和通路網路。”據灰賢者描述，當年的閃耀之頂學院，曾有一種以簡潔凝練為榮復雜冗長為恥的風氣。

　　此時的卡爾只覺得閃耀之頂太過一刀切了，這種風氣適合學術研究，但少而精的法術節點救不了艾莉。

　　他需要的是量！

　　從短暫的意識空白中逼迫自己醒來后，卡爾深吸一口氣，放開體內循環，接引外部靈力進入體內。

　　他要構建越多越好的魔力節點、通路和樞紐，這樣轉化和儲存魔力的效率才能提升，才能跟上接下來的消耗。

　　脹痛感越來越劇烈，他預感中警鈴大作，他記得灰賢者曾講過有一個選擇像這樣走量的人最終變成了一座活著的水晶雕像，他也毫不在乎。

　　他在想的是：如果兩個中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那此番西行又有什么意義呢。

　　所以，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

　　越來越多的通路被建立，越來越多的魔力被轉化，但還是不夠用，無論如何都不夠用。

　　卡爾現在做的哪里還是改造，簡直就是重新創造一副身體，和過去制造那些無生命的法術造物比起來，需要的魔力量天差地別，簡直就是無底洞。

　　身體上大的經脈全都占滿了，他繼續將通路填充到經脈的細小分支之中，又順著神經填充更多的絲線。

　　這期間體內不少組織被絲線狀的法術通路徹底替代，消融血肉替換的時候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通路取代了血管、神經、經絡，重要的經脈穴位上一個個法術樞紐充盈著魔力發出絢麗的輝光。

　　卡爾體內已經構成密集的網絡，他發現兩條絲線只要靠得足夠近就能在絲線之間也儲存一些魔力，于是他干脆將皮膚也都替換成網狀的法術通路，相比體內網絡細密更甚，又改為專門從口鼻吸入靈力，經由食道、氣管送到胃和肺臟中轉化，這樣得到的魔力無法自然穿過皮膚只能被禁錮在體內。

　　“效率變高了許多，這是對的。”卡爾欣喜總結道。

　　他一邊大量吐納，一邊緩慢的構筑著艾莉體內的法術通路網絡，還需要分出大量的魔力保護她的五臟，施展幻術欺騙食道、腸胃避免久餓導致的潰爛，還接用改進的治療咒維持艾莉全身血肉的活性，使艾莉不至于醒來后發現自己變成了干尸。

　　這是極其復雜的工程，難度不亞于一個人徒手建造雙生之城。

　　天量的魔力在卡爾身中涌動著，一呼一吸間都如海嘯一般，他將所有神念集中于計算改造方案，然后參照著方案操控魔力開始改造自己和艾莉的身體。

　　在這海洋里，無數的數據和信息漲落如潮，幾乎凝成實體。

　　潮水一遍遍沖著意識與物質之間的維度界限，突然有什么東西松動了，接著兩界的障壁被撕開一條裂隙。

　　「是了，那是天門！」卡爾注意到自己身體開始產生質變。

　　卡爾神念一動，魔力浪潮的一朵浪花脫離出來不斷形變、捏塑，最終演化成一只手。他操縱這那只手輕輕叩響那道裂隙，那裂隙就受了擾動，越裂越大，無需轉化且無比存粹的魔力從中泄露而出，卡爾又伸手推動，裂隙變大的速度更快了，沒過多久就不能再稱之為縫，而是一道貨真價實的門了。

　　許是開的急了，這道聯通著虛實兩界的天門中突然涌出浩瀚的魔力洪流，將卡爾在身中構建的錯綜復雜的魔力線路沖了個七零八落，肆虐的洪峰撞到卡爾布置在皮膚里的細密通路，沖不破便折返回來，在卡爾身中回蕩，最后找到卡爾吞吐魔力的口鼻兩竅就要沖出。

　　“唔…”卡爾險些噴出一口血來，艱難咽回去的同時還要緩緩呼出一部分魔力，雖然痛苦但他的嘴角還是掛起一抹微笑。

　　卡爾調息良久，一邊將身中魔力洪流撫平，一邊喜道：“原來如此，原來簡化是這個意思…九九歸一…恩師，閃耀之頂的人全都想錯了，他們少而精的理念根本就是南轅北轍，到不了天門之上！只有足夠多量的堆積，才能有質變。”

　　他放聲大笑起來，十六年來他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般心情舒暢。

　　待心情平復，他開始全心全意重建身體里被沖散的魔力網絡，有了天門那仿若無窮無盡的吞吐，他已經再也不需要復雜的魔力儲存結構了，通路不需要兼顧緩存魔力的作用，只需要允許魔力高速通過就好。

　　對于原先自己的設計，卡爾只保留一些關鍵樞紐以及皮膚下的網格屏障，其余他打算全部重建。

　　為了適應需求，卡爾在體內優化了樞紐核心的布局，原本處于心臟處的樞紐被他改造壯大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這就是他規劃的一切的核心。

　　若這時有人能夠看到他體內的情況，就會發現跳動的心臟已經完全被法術中樞取代，變成了透出暗金光澤的墨色半透明狀態。

　　經過無數次嘗試，他發現了另一種更快速的魔力通路，那就是將這些絲線擠壓成極高的密度，甚至變成一種晶體，單位時間內通過的魔力量就會指數倍的提升。

　　花了不知多久完成這種通路的布局后，改造艾莉身體的需求已經綽綽有余了，但卡爾覺得還有提升空間，于是就打起了自己骨頭的主意。

　　在反復的嘗試中，他很快凝聚出一種強度極高的晶體，又經過數次復制試驗，得出了最簡便的制造方法，還優化了這種晶體的物質結構。

　　然后他開始用法術一點一點消融自己的骨頭，將骨頭緩慢地替換成這種晶體。

　　這個過程自然又是伴隨著劇烈的疼痛，但也就是區區疼痛罷了。

　　又是不知過了多久，卡爾逐漸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骨頭都替換成了這種晶體，包括頭上那一對黝黑的長角，不僅增長了兩個拳頭的長度，而且變得晶瑩剔透，光潔無比。

　　這期間，艾莉的體內也已經被他塞滿了魔力通路，雖然沒有像對待自己那樣換掉器官和骨頭那么離譜，但也可以稱得上是大改了。

　　并且卡爾發現艾莉體內逐漸匯聚起一股無來源的純粹劍意，至卡爾完工的時候，這種能量已經有了極高的密度，宛若實質。

　　艾莉的身體此刻正散發出瑩瑩的白色法術輝光。

　　這個狀態，魔法造詣高深如卡爾，也看不懂。

　　「或許是因為艾莉精通劍術？所以天門里泄露出來的才是劍意嗎？可是為什么她的天門也松動了呢？」

　　雙生之國的劍術可不是普通武學，是需要領悟劍意的，這種劍意可以從外界吸收，也可以從自身產出，但和魔力相同的是，本質上都由外界的能量轉化而來。

　　又或者，從天門中噴涌而出。

　　傳說中的紅劍娘子一人一劍斬盡天下仙人，無數可以修煉成仙的功法典籍也都被銷毀，只留紅劍娘子傳下的一冊《斷塵劍訣》在天下流通，從此天下修煉者都以劍意為基礎編著功法，但再也沒有人能突破那道天門成為仙人。

　　現在，卡爾終于突破了仙凡之間的界限，才反應過來，斷塵劍訣的劍意體系和西方世界的簡潔體系一樣，都是故意將人往反方向帶的陷阱，就像盲人摸象。

　　一個說天門使仙人的能量自給自足，所以要成仙，需要先學會自給自足，然后天門就會打開，導致雙生之國的修煉者絞盡腦汁感悟看似無中生有的劍意。

　　另一個說仙人體內法術通路和樞紐的結構簡潔而優美，所以必須簡化這些結構才能成仙，又和如無必要勿增實體的學術思想混為一談，導致西方修煉者只在乎表象，連天門的存在都沒有發現。

　　細數下來，照著流傳下來的典籍修煉根本沒有可能越過天門而成仙。

　　“就像千年前的人們有意杜絕這天下出現新的仙人似的。”卡爾喃喃著，“那我這樣，是不是會有什么人來專門抹殺我呢？又或者，千年過去了，強如紅劍也早就逝去，根本沒人來管了？”

　　卡爾的目光又移向艾莉，后者還未醒來，但呼吸平穩，脈搏有力，想來是無大礙了。

　　他終于松口氣：“還記得幾年前，恩師點出魔力與劍意的相通之處后，你突然頓悟，劍術突破瓶頸，甚至超越宗師。那時就有許多老頑固說你離經叛道，曲解典籍釋義，還說恩師讓你放棄苦思劍意的無中生有，轉而走外來轉化的道路是魔道。你也不爭辯，只是用劍將他們一一打服。”

　　“那段日子，魔劍的兇名傳得沸沸揚揚。還是父王和伯父一起力挺你的主張，壓下那些老頑固明里暗里的使壞，風波才逐漸平息。現在想來，你恐怕是陰差陽錯走上了正路，才有今天的成就。”

　　“也許，你的這具身體——真正劍士的身體，甚至可以是完全的劍意之軀也說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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