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從渾噩狀態清醒過來的時候，卡爾正拖著雪橇行走在茫茫的雪原之上。

　　太陽高掛在天上，寒風凌冽，陽光無法給她一絲半點的暖感。

　　向南望去，蒼白之頂掩在云中若隱若現，此刻被映照的極其耀眼。

　　她依稀記得自己和卡爾為了躲避雪國的追擊上了高原，沒多久便遭遇暴風雪，然后在車廂中靜靜等待寒冷成全他們同生共死的誓言。

　　之后的事，她只記得自己心中有一團不甘的火一直無法熄滅，這團火漸漸蔓延到全身，然后點燃了周遭的虛無，讓她看到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幻象。

　　講不清那是種什么感覺。

　　但至少，現在自己貌似是活過來了。

　　“卡爾？”

　　艾莉醒來后第一時間就是詢問另一半的情況，而后者只是腳步一頓，輕輕“嗯”了一聲，繼續拉著雪橇。

　　這雪橇是卡爾拿車子改的，帶上了足夠兩個月的口糧，雖然他們兩個狀況一個已經完全越過天門，另一個也將天門推開一條縫隙，恐怕都已經不怎么需要吃東西了。

　　看太陽和蒼白之頂的位置，艾莉推測他們現在已經走出雙生之國認知中的世界范圍了，于是她繼續開口問道：“過去多久了？我們走了多遠？”

　　“我昨天就簡單推算了一下，蒼彩歷法過去四月零五天，今天是零六天，我們現在大概走出去八百七十三里，已經在西荒之地的地圖外面了。去閃耀之頂不知道還要走多遠，但這高原上應該是我們此行最困難的一段了，往后會好起來的。脫離冰凍我花了三個半月，把車改造成雪橇用了三天，為了防止你出意外，我每天都只走兩個時辰，余下的時間用來就地挖雪洞休息，期間有一場暴風雪持續了十多天，我好不容易挖出來。”

　　卡爾簡單解釋了一下。

　　一邊聽著，艾莉一邊試著活動自己的肢體，發現自己現在空前的有力，體內充滿了能量，劍意幾乎凝結成液體，而且一點也不覺得饑餓。

　　雙生之國的劍客普遍修煉劍意，但大多數只能若有似無的觸碰到劍意的門檻，終其一生也無法清晰感受劍意，將之轉化成劍氣更是全憑經驗，只有像艾莉這樣走到巔峰的極少數，才能明確自己的劍意并將之儲存下來隨意驅使。

　　可就算是這樣，過去艾莉能儲存并調動的劍意，也不及現在她體內所存儲的百分之一。

　　“我這是…”

　　艾莉坐起來好奇的觸摸著自己的身體，發現與過往變化不大，于是疑惑問道。

　　拖著雪橇的卡爾沒有停下，只是搖搖頭，回答道：

　　“這狀況我也看不懂，我為了給你解凍擅自改造了一下你的身體，之后這高密度的劍意就自己出現了，你要是覺得不舒服，就排出來些大概會好的。”

　　“是天門沒錯了，卡爾，被你這一改造，我居然感覺到了天門的松動，我體內此刻能量充盈，氣力十足，并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這回答讓卡爾一驚。

　　「艾洛和艾莉這對兄妹果然是雙生之國百年難遇的劍術天才，只可惜，從今以后只剩下一個了。」

　　因為艾莉幾乎是必然越過天門，那從今往后還有誰能夠比得上她呢？

　　艾莉跳下雪橇，和卡爾并肩走著。

　　奇怪的是，在小腿深的雪中，卡爾即便用法術加持也是深一腳淺一腳，而艾莉卻可以直接踩在積雪的表面，走過去并不留下腳印。

　　“嗯？”

　　她注意到了這個現象，于是對著雪地用力踩了下去。

　　“轟隆！”

　　腳下的積雪瞬間炸開，連帶著周圍的地面都顫了顫，還好卡爾即時施法，避免了雪橇被連帶著炸飛。

　　“這！這這！卡爾，劍術的新高度誕生了！三千年了！你是全天下劍客的大恩人啊。”

　　艾莉激動地抱住卡爾，照著卡爾臉頰猛地親了一口，這一吻帶著微量的劍意，給卡爾早已被寒風吹得冰涼的臉頰上，烙下一塊遲遲不消散的溫熱，隨后她激動地飄到半空。

　　“咦？我能飛了？”

　　她來不及為自己的進步得意，立刻驚奇地發現自己不會在雪地上留下腳印的本質——她的體重消失了。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新鮮感，艾莉在空中隨意飄飛，又試著翻滾、側移和倒飛，就如操控自己的劍氣一般十分靈活。

　　本質上，確實如此，艾莉體內的劍意幾乎凝結成液體，她就是通過操控這些劍意托舉自己飛行。

　　只不過，過去人能在體內存儲的劍意實在太少，頂多只能輔助艾莉加速自己的動作或強化自身的力量，但現在身中天門露出縫隙，劍意多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不需要她主動控制，這些劍意就自己托舉著她漂浮。

　　“原來如此…”

　　艾莉若有所思。

　　充滿劍意的身體讓她思維活躍異常，僅僅是一瞬間，她就有所感悟，將劍意匯聚于眼，淡金色的雙眸便立刻開裂崩落，露出其下白色的火海。

　　她看向四周，果然發現了過去無法感知的——卡爾身上那一層凡人不可見的靈魂輝光。

　　“傳說，觸摸到天門的劍客可以將劍意用于加持五感，從而感知到常人無法感知道的事物，我抵達天門之后立刻就嘗試過，可是從未成功，我一直以為是對五感的認識淺薄因而不得要領，現在想來，不是我年紀太小，也不是我沒有如典籍那樣花費大量的時間和劍意來淬煉這些器官…而是…而是那些功法根本就是南轅北轍。人們完全搞反了劍和意之間的先后關系，也忽視了，劍意本身就是從天門中泄露出來的事實，只不過，打開自己的天門之前，我們費力感悟留存的劍意，不過是其它存在的天門中，泄露出來的邊角料而已。所以…”

　　艾莉微笑著，控制身體飄向天空。

　　“所以，想要成為一個真正強大的劍客，就必須擁有自己的【天門】！卡爾，你開了個好頭！我終于知道如何越過天門了！”

　　接著，她又將劍意匯聚于角，一對短小的白角此刻也龜裂開來，縫隙中透出白光，接著兩角爆裂開來，變成兩束噴涌著的純白劍意火焰。

　　“什么天人劫！什么劍道阻塞！到頭來，都是人為的誤導！是綿延千年的騙局！過去，劍意的凝練與儲存困難且緩慢，因此這種改造要花費巨量的時間，對于一些生來就長壽萬年的存在來說，這條路算不上錯。但人的壽命終究太短，前輩們往往還未改造完五感之一就已經含恨而終…天人劫從身中而起…不過是走錯路的劍士們無奈的哀嘆罷了…現在我便替你們撕碎這謊言！…”

　　說著，艾莉的身體開始發光，在她的控制下，無數細小的劍氣環繞她的身體運轉，隨后切割她的身體。

　　此刻的她，皮膚更加光滑剔透，看起來像個白蠟娃娃，天生雪白的頭發此刻包裹上了一層光暈，本來就美到極致的身材和相貌也被進一步精修，艾莉身著的衣物也開始飄起來，如在水中，一道道一圈圈彩虹光暈環繞著艾莉，使之看起來無瑕且神圣。

　　艾莉的“肉體”就這樣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由純粹劍意構成的身軀。

　　卡爾想到古籍中的記載，仙人也是這般身披華光，飄飄然的圣潔之態，心中恍然。

　　艾莉選擇了一條和他相似的自我改造道路，舍棄了原有的肉身，用法術重建了更適合自己道路的身體，現在他們二人可以稱得上是徹底脫胎換骨了。

　　「成仙？不，我還是不喜歡這個說法。不管我變成什么樣，只要我還有一顆人心，那我就仍然是人。況且…是啊，艾莉說的對。這是我們以實踐戳穿前人謊言后，達到的全新的境界，就應該起一個自己喜歡的名字。」

　　「構徑結樞，這都是用聚落的發展做類比，所以接下來是筑城？但這樣的變化改變恐怕也不是簡單用建造一座城池就能類比的，和城比起來，簡直就像是徹底掌控了自己的身體的國王、開了天門就能自給自足不依靠外界能量補充，強大起來或許能比肩一界之神主？所以這個境界應該用‘王’或者‘主’來命名么？不，也不能完全類比，我自己的情況或許符合，但是艾莉那種萬靈來潮的情況又略有不同了，難道要稱這個境界為‘帝’？不行，我實在不喜歡這一系列稱呼背后的寓意，看來還要研究更透徹一些，現在命名還是太早。」

　　卡爾一邊拉著車，一邊思索著。

　　「叫【鑄脈】如何？」

　　這是艾莉的聲音，可是艾莉只是飄在卡爾身旁，并沒有開口，聲音是在腦海中直接響起的。

　　“艾莉？”卡爾大為震驚，出聲詢問，“你會傳音法術了？”

　　“是的，是我在說話，剛才我改造自己的時候進行了內視，我發現我竟然看得比過去更加清楚，而且以前只是一團朦朧光團的意識竟然已經變成了一個邊界明確的空間，每一縷思緒在這里都能轉化成劍意，還能在里面捏小人玩…但是我確認了，這空間不是直接開在我腦袋里的，我的腦袋里裝的還是腦子——被我用劍氣淬煉改造的腦子。”

　　艾莉指指自己的頭，飄在空中翻個身，又坐回雪橇上繼續說。

　　“我剛要去找這個空間究竟在什么方位，就聽到你在說話，我還以為是幻覺，因為你沒有說話也不像傳音，我只知道聲音是在那個空間里響起來的，我就在空間里找，結果看到你連了一根線在那里，你的心聲就是沿著這根線傳過來。接著，我試著把想法做成劍意連進線里，你就有反應了。”

　　“是，這空間似乎跨入【鑄脈】境界之后就有了，原理我尚不明白，至于這線，是我為了確保你不會突然死掉連在你身上作實時診斷用的，現在你醒了我就收回來吧…”

　　卡爾默認了艾莉給起的境界名字，為了不再泄露心聲就準備把線收回。

　　「看來以后不能將意識海中扯出的絲線直接連在人身上。」

　　“我們之間就連著吧，挺有意思的。”發現卡爾想斷掉這層聯系的艾莉立刻擺手制止。

　　接著，取下一根雪白的頭發，放在兩指之間輕輕一捻，發絲就無限拉長。

　　艾莉將一端系在自己的左手無名指，另一端則系在卡爾的左手無名指，二人同時心念一動，那根發絲的熒光忽閃一下暗淡下去消失的無影無蹤。

　　「只讓你毫無保留的泄露給我可不象話，現在我們公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