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離開后,第二年的春天,翼族域內冰雪融化,草木返青。
這天,颯和鵑的兒子飖滿月了,宮內擺滿月酒,王公貴戚來了不少,遠在疊族的翩翩和爽也送來了禮物。
宮里有個孩子,日子彷佛過得格外快,轉眼間,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太后宮里,太后和颯在談話。太后說:“你王兄短時間內是不會回來了,你那小王弟又早早沒了,我們嫡系王族里只有你一個男丁了,我想著你應該盡快再納個妃子,好多養(yǎng)育幾個后代。”
颯斷然拒絕道:“母后,萬萬不可,我和鵑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我可不想要別的女人。”
“夫妻感情好自然是難得,但是鞏固王族統(tǒng)治更加重要。多年來,你王兄馳騁疆場,平定叛亂,治理族域,立下赫赫功勞,才得以服眾。如今,你登上王位了,族內可有不同的聲音?可有人對你不服?”
“嗯,的確有。”
“一開始,你王兄輔佐你時,沒人敢發(fā)難。如今,他離開族域了,大抵是不會再回來了。你想過會怎樣嗎?特別是軍隊會怎樣嗎?”
“為什么他再也不會回來?”颯剛開口問,心里立馬明白了,自己答道:“所有的事情,他都安排妥當了,是不打算回來了。”
“颯,我也不想逼你,但是情勢如此,迫不得已啊。鹖相過世后,一直沒有合適人選出任相位,由老臣鷓暫行相權。鷓最近身體不好,幾次上疏請辭。鹖相一門忠烈,威名遠震。他的幾個兒子皆為我族棟梁,翚尤為出色,賢名遠揚。鹋姑娘又是才女,是個萬里挑一的好姑娘。如此的名門望族貴女,納為妃子對你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啊。”
“不要說了,母后。鵑全心全意地對我,事事為我考慮,我不能讓她傷心。”
太后篤定地說:“我把鵑當做親生女兒。我了解她,她知道怎樣恪守王后的本分,識大局顧大體,是不會反對你納妃的。”
颯干脆地拒絕道:“母后,此事不可再提了。”
太后苦口婆心地勸道:“鵑那兒沒問題,到是你要擺正自己的位置,你不僅僅是鵑的丈夫,你還是翼族的大王,你的決定關乎翼族存亡。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颯還是搖頭,表示不同意。
……
這次談話不久的一天夜里,寢宮內,颯在辦公。
最近,颯很是勤勉。一來是因為翼族與洗族發(fā)生貿易爭端,外事繁忙。二來是因為去年冬天的極寒天氣,導致域內受災,很多人家減產,礦業(yè)冶煉都不同程度地受到影響。再加上鷓年邁多病,屢次請辭。族內議事時,就有些王公大臣質疑颯的執(zhí)政能力。
鵑哄著兒子入睡后,交給乳母,便端了杯熱飲給颯送過去,順手給他揉揉肩膀。
“颯”
“嗯”
“我這個月沒來。”
“什么?”
“可能又有身孕了。”
“咦,這么快就又有了,你可真行!“颯喜滋滋地說。
“嗯,要照顧你、兒子和母后,還有偌大的王宮要管理,外面許多的王族貴戚要應酬,我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了。”
颯憐愛地看向她,說:“辛苦你了!”
“我知道你比我更累,更不容易。其實,像我們這么聰明的人,自己完全可以不用那么累的。”
“什么意思?”
“颯,我覺得母后說得對。翚的賢能、才華不遜于其父鹖相,足以位相。若是有這樣得力的輔佐,你會輕松許多,翼族也會少一些內憂外患。”
颯漸漸回過味來,惱怒地斥道:“鵑,你竟敢干涉族內政務!”
“不敢,也不想管。我是想納鹋為妃,立翚為相,一舉兩得,咱倆都輕松些。你不嫌累,我還嫌累呢。你看看我都成啥了,一個接一個地生。”鵑埋怨道。
翰隨即伏在桌子上,露出受不了的神情,趕鵑走。“你懷了孩子,好好休息才是,別動這些歪腦筋。”
鵑露出一副這事由不得你的表情,轉身走了。
太后說得不錯,過了幾天,鵑就操持著給颯納妃的事了。
納妃的流程簡單,下了禮金后,選了個良辰吉日,鹋就被接進宮里來了。
此時的鹋滿腹心事。去年,太后就表露出要翰納她為妃的意思。她那時便滿懷憧憬。
誰知世事難料,一年后,等她孝期滿了,依舊進宮為妃,男人卻變成了颯。
颯不情愿,夜里還想回自己寢宮吃晚飯、辦公,走到宮門口,就吃了閉門羹。
鵑早早地關門閉戶睡了。颯只好又回到了前殿辦公。
不一會兒,太后親自來叫颯去鹋的寢宮。
見颯端坐不動,太后氣惱地流下淚來,哭訴著:“你們父王去得早,你王兄又出走,撒手不管了。你又不聽勸,分不出個輕重緩急來!這可叫我怎么辦?我都這個歲數(shù)了,還能活多少時日……”
颯被逼無奈,這才起身去到鹋的宮內。
鹋以前就和颯熟悉,但那時她滿眼里都是翰,并未多留意他。
當颯板著臉,冷若冰霜地走進來的那一刻,她一陣目眩神迷,覺得來的人正是翰。
鹋一見到颯就起身行禮,心下卻忐忑不安。
燈光下,鹋云鬢高聳,彎彎細眉下的晶瑩眼眸像一汪盈盈秋水。
一向善解人意的颯也知道鹋的無辜,他解釋道:“今日公務繁多。”
鹋點點頭,做理解狀,說:“是很辛苦,我以前聽父兄常常說起。”然后是許久的沉默。
鹋走到餐桌前說:“多少陪我吃一點吧,我從進宮來還滴米未進呢。”
早已過了飯時,颯也覺得餓了,便坐過來用餐,但食不知味,隨便吃了幾口。
鹋秀秀氣氣、舉止優(yōu)雅地吃著飯,仿佛沉浸在飯食的美味中了。
吃完飯后,鹋問:“飯吃得晚了些,我想到院子里走走消消食。一起,好嗎?”
不是請求也不是命令,鹋對颯說話的語氣讓他覺得舒服。颯點頭同意,倆人走到院子里。
此時皓月當空,夜風微涼。鹋邊走邊抬頭看看月亮,歪頭觀賞觀賞花木。雖無言,颯倒也不覺得尷尬。
散步回宮后,宮人們進來伺候洗漱、更衣。
宮人們退下后,屋內只有二人對坐。
卸了妝的鹋將頭發(fā)放下來,她的發(fā)量驚人,烏黑油亮的青絲襯著她白皙的臉蛋,唇紅齒白,青春靚麗。
颯竟一時看呆了。
鹋上床,蓋好被,閉上眼睛。似乎這一切本該如此,天經地義。
颯愣了一會兒,隨手熄了燈。
第二天,滿懷內疚的颯一起床就更衣匆匆去找鵑。
鵑在哄兒子,一臉的若無其事。
颯在屋里轉了一圈,見鵑無視他,飯也沒吃,就賭氣地甩手走了。
鵑見狀,苦笑了一下。颯的無可奈何和氣惱,她都明白得很,自己又何嘗不是?
晚飯時,太后派人來叫颯過去。他一進門,看見鹋正在逗弄兒子,鵑和母親說著話。三個女人相處起來都自自然然的,氣氛和諧融洽。
颯心里想,她們都覺得此事順理成章,只有自己心里別扭而已。
幾日后,翼族宣布任命翚為相。翚自幼博覽群書,又從小吏干起,熟悉朝政,了解民間疾苦,得此重任后,更是鞠躬盡瘁,盡心竭力。
同時任命鵑的叔父為護衛(wèi)大將軍,護衛(wèi)翼族宮城防和王室安全。鵑的叔父為人忠誠,年輕時曾追隨先王出生入死,立下過赫赫戰(zhàn)功。眾人自是心服口服。
有了得力的左膀右臂,颯感覺肩上的重擔比以前輕松了不少。
颯和鵑感情深厚,不愿納妾,迫于母命和大王的身份,勉強接受了鹋。颯自覺對鵑不公平,于是對鹋不冷不熱。
颯每月到鹋那兒住幾天,完成了任務,便不再過去。
鹋本來對颯并無執(zhí)念,但是人真得是很賤,颯面若冰霜的樣子,像極了翰。不知不覺地,她的眼里、心里全是颯。
鹋很聰明,常常耍些手段來爭寵。為了留住颯和自己多待一會兒,她會裝病,裝可憐。還會在颯起身離開的時候,驀然背后響起了琴聲和歌聲,琴聲悠揚,歌聲婉轉,颯不由地沉浸其中。
日子久了,鹋發(fā)現(xiàn)颯隨身佩戴的香囊,樣式古舊,但他從不離身,悄悄打聽颯的貼身衛(wèi)士,得知那是王后送的。
這天夜里,鹋悄悄將香囊的系繩磨爛,只差一點沒斷,這樣,香囊就可能隨便掉在外面什么地方了。
等颯回到鵑那兒時,細心的鵑發(fā)現(xiàn)香囊不見了,便帶著氣說:“你若嫌棄舊了,戴得厭煩了,還給我便是。”
“什么?”
“你說呢?”
颯上下檢查自己,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啥時候弄丟了香囊。急忙命宮人們沿路尋找,自己也一路找到鹋的住所。
鹋說:“不過是個過時的香囊而已,何苦興師動眾地去找,我這兒有現(xiàn)成繡好的,樣式新穎,圖案雅致。”
說著,從抽屜里隨手拿出一個精美的香囊來,走進颯,就要給他系在腰間。
颯急忙擺擺手拒絕她:“不用!你不知道,這是鵑學做繡品,第一次繡成功的香囊。那時候,她剛進宮不久,要學宮里的規(guī)矩、學女紅、學理賬。她年齡小,人要強,常常是練習到深夜。學繡花時,手指常常被刺破。我去喊她出去玩,她也不去。有一天,她高高興興地蹦跶著來找我,手里舉著這個香囊,小臉興奮的通紅,說‘颯,你看,我成功了!我厲害不?’……”
既然話說到這兒了,颯索性多說一些,好讓鹋明白他和鵑的感情。
颯接著說:“我父王對兒女要求得十分嚴厲,我王兄翰年少就被送去訓練,很少在家,妹妹年幼夭折,在這個宮里我沒有同齡人,一直很孤單。后來,鵑進宮了,我和她年紀相仿,常常在一起玩耍。從我第一次扯亂她的小發(fā)髻,她第一次弄壞我的小弓箭開始,我們吵吵鬧鬧、無拘無束地在一起度過了十多年。我不說什么,鵑也明白。鵑不多說什么,我也知道。”
這時,鹋幽幽地吐了口氣說:“什么也比不過時間的積淀,來得晚了就是晚了。”
聽到此,剛才一直站在門外的鵑將手中的香囊塞給宮人,說:“你去稟報大王,說香囊找到了,還有,別和他們說我來過了。”
雖說鹋頗有心機,但鵑從來也不是善茬,百煉成鋼,一直彈壓著她,宮內雖偶有風波,大多數(shù)時候倒也相安無事。
對颯而言,鵑是妻子、是姐妹、是朋友和知己,是無可替代的存在。鵑是生活必需品,鹋是生活調味料,二者有本質的區(qū)別,但缺一不可,最好二者皆在。

沂湄
齊人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