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未福遙望著遠處送別的王三有輕吁了口氣,看了看外面行著的王水等人道:“這王公子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貴人,這次可多虧了他,不然我吳家已灰飛煙滅了。”吳未福說著對我使了個眼色。
我搖搖頭道:“伯父說的是,只是我也未曾聽聞,至今才有幸結識。”
“吳用啊,你之前呆的那地、做的那事我也不想多說,只望你今后多多陪陪我們家人,湄兒以后可就指望你了?”
“伯父大量,包容吳用昔日混沌所為,待為一家人,吳用感激不盡。”
“我經商多年,行走天南海北,些許眼力不差的,你雖然以前混沌,但如今卻如混沌初開,清氣盈蓋,是個不錯的好孩子。”
“多謝伯父夸贊,侄兒慚愧。只是侄兒好奇這人性真能眼睛看出來嗎?”
“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看不清,有些人一眼就看的清,有些人只需一件事就可以看的清。”
“我是哪一種?”
“你是最后一種,王公子也是,都是性情中人。”吳未福在說王三有時搖了搖頭。
我有些恍然的點點頭:“伯父說湄兒指望我是什么意思?”我最關注的是這句,至于王三有什么身份什么目的總會知道的,到現在為止他對我們還算不錯。
“啊,湄兒或者我夫人沒給你說嗎?”吳未福反問,倒是把我問得一愣。
“好像有那么點啥,不過,不過我還是想問清楚為好,省的到時產生誤會。”
吳未福一臉愁苦、擔憂和憐惜:“湄兒今年也已經17歲了。”17歲?我心里一呀,才17歲嗎,看著知性又善解人意的樣子真不像一個17歲的姑娘,“湄兒的病自娘胎里就帶出來了,長這么大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日日以藥為伴,17歲的大小姐如今被病魔折磨的成什么樣,我心痛啊。”
“我聽聞伯父尋訪天下名醫,仍然沒有什么說法嗎?”
“不錯,我十幾年來,走南闖北,不管是關內還是北地,不管是南越還是塞外,只要是名醫都曾尋訪,不惜傾家蕩產想治好湄兒的病,可是一概無果,一直調養控制。”
“那你沒想過請求那些習有內家功法的高手試試嗎?”
“我哪里沒想過,只是找來的不是騙子就是武功低微,連吳管家也不如。至于那些內家高手或者內家醫術高手,卻神龍見首不見尾,不是我一個銅臭的商人可以見到的。”
“不會吧,總有些對錢感興趣的人吧。”
吳未福聞言苦笑:“五年前花了大價錢,托了關系,說是可以承諾幫我找人,可是至今沒有兌現。”
“那你不找他要人嗎?”
吳未福苦笑搖頭不愿多提起:“如今我也看開了,與其強求不如隨緣,也許哪天我湄兒有了造化,就遇見了呢?”吳未福說著看著我,他不會在說我吧,我心里有些莫名,“湄兒這病以后就拜托你費心了,如果真治不好,我也希望你給她一個快樂的余生。”
我忙搖頭道:“我哪有那個本事,我不能耽擱了湄兒,何況你說余生,沒有這么嚴重吧。”
“有。”吳未福嚴肅道,“現在湄兒喝的那個調理的方子,開藥的那位大師說,她自小身體虧虛,藥石雖能一時緩解,但病情、藥毒會一直在身體里積累,若是中間出現一點變故,誰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過及笄,索性天佑,只是現在,不知湄兒還能不能活到18歲,我該早早的讓她和母親一起去關內的,我太自滿了,太自滿了。”
我聞言一怔,這難道是真的?想想吳曳湄一個還在青春年華,就將香消玉殞,心中不由難受和憤懣。
“所以,我想在不可預知的湄兒的生命里,滿足她的一切要求,讓她可以快快樂樂,以自己的想法過完她剩余的人生。”吳未福沾沾眼睛道。
“真是如此嗎?”我不敢看吳未福,但仍然感覺得到他點頭,“為什么是我?”
“我也想知道,我更希望她安安心心的在家里邊,而不是和你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吳未福道,“也許你是她見過的第一個外人,也許是那天晚上你給了她心底奢求的東西吧。”隨著他猜測般的話我心中一疼,想起那天晚上那個躲在我懷中的脆弱身影。
我終究沒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我的未來不知道在哪里,我也給不了吳曳湄任何承諾,跟著我也許會有轉機,也許遠離我是更好的選擇。不過,不論如何,我會幫她。吳未福也許覺得我同意了,也許覺得這個份上我并沒有理由拒絕,也許只是因為吳府到了,沒有再說下去。
吳府如今已是一派蕭然,與城周四處傳來的聲響——戰事的細小嗡嗡聲、城樓上的鼓聲,城內士兵的調度聲——比起來更顯寂寥,甚或違和。吳府內已經收拾了干凈,除了原來客廳成為殘垣斷壁,其他的一切好似沒有多少變化,只是少了人氣。園內的青木綠植仿佛也因無人照顧,已有懨懨之像,未入深秋,已是愁葉滿路,仿佛天然的喪儀,瑟瑟微風中,愈現府空人歿的悲戚,好似不需要醞釀,故園已經為死去的人裹上了一層濃濃的傷心衣,隨著送葬人太多的淚點灑滿曾經怡悅游弋過的白徑。
在曲池的邊上三夫人原來院落的旁邊,已經挖掘了一座簡易的墓道。城內已進入戰時,所有城中青年都被征召,輔助軍事,這墓也是吳未福憑著城中多年經營,金錢開路,找勞力簡單造了個穴,墓洞未砌未漆,無鎮無陪,極是簡陋。若非戰事,那能把人葬在這里,如今也只能一切從簡了。
“吾妻張氏靜雙,生年二十有八,賢良淑怡、溫恭柔雅、忠夫愛子……”此時也無人能曰奠辭,吳未福親自敘說,老淚縱橫,聲音顫顫,愈顯悲痛,花函曦、吳曳湫更是哭作一團,“……逢難驚歿,悲切痛兮,仍憶昨夕,溫良相伴,賢慕朝朝……”吳曳湫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跪都跪不住,我忙在她身邊稍稍扶著,怕她有什么事,她見是我,狠命的捶打了我幾下,口中只有泣音,說不出話,最后撲在我懷里,摟住我放聲大哭,“……葬于故園,照風飲水,近以永遠。尚饗。”
一聲令起,在王水等人的幫助下棺木緩緩落入墓穴,吳未福跟著棺木下去,淚水不停,拂去棺木因為下落濺上的泥土:“靜雙,我對不起你啊……”吳曳湫聞言更是一顫,哭聲猶如斷氣一般,身子卻要向下撲去,我嚇了一跳,忙抱住她,撫著她的背幫她順氣,良久才緩過來,吳未福也被花函曦和王水等人勸了上來。
吳曳湫抽噎中一字一泣的說:“媽……媽,我媽,我要看她……我又一次……失去了……”
“湫湫,伯母已經走了,別再打擾她了,讓她安心的魂歸吧……”我嘆道。
“你不知道,媽……我又一次失去了她……又一次……嗚嗚……又一次……”吳曳湫哭泣的捶打著我。
“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她,是我的錯……”
“是你的錯,不,是我的錯……我的錯。”吳曳湫哭著說,看著女孩自責的抓著腦袋傷心的哭泣,我只能嘆了口氣,抱住她,也許能給她一絲絲安慰。
“湫湫,該和媽媽說再見了。”吳未福悲痛的看著眼前即將填土的墓穴對吳曳湫道。
“不……媽媽……”吳曳湫虛弱的聞言偎在我懷里,抬頭看著眼前一鍬一鍬的黃土逐漸掩埋那個乘著她的母親的箱子,喃喃著媽媽,在她的眼里離去的不止是張靜雙,不止一個母親。
土丘逐漸壘砌,一座丑陋的土堆下曾是一個鮮活的靈魂,是一個生命的寄托,是一個孤獨的女孩心中逐漸溫暖的東西,如今卻只剩下一抔黃土了。甚或在那個傷懷的丈夫手里連一個像樣的墓碑都沒有。
“你為什么也要哭?”懷中的人突然對我說。
“我哭了嗎?”
“哭了,一個大男人……她是我在這里的母親,生我養我育我愛我,我卻再一次離開了她。我……”
“也許,只是老天嫉妒你的幸運……她是你在這個世界的母親,作為老天的玩笑,我們便被同時孕育,同一個母親。”
“呸。”吳曳湫不屑的哼了一聲,“你想的美……你的事一定要告訴我……好么?”
“當……”
“誰?”王水突然怒喝一聲,打斷了墓碑樹立和我們要說的話。
“交人,否則格殺勿論!”一個硬邦邦的聲音從樹蔭處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