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6:30被早晨的鬧鐘叫醒，和平時一樣，查倫的第一件事就是會想一下昨天晚上做過些什么，有沒有任何遺漏的細節，會成為自己被揭穿的線索。只在會動石像喝了兩杯“航空轟炸”；分手的時候，甚至頗為有失紳士風度地只把米爾娜送到了半路；和米爾娜交換的裝有重要情報的微型硬盤，也靠故意寫錯的寄件地址和寄件人，送到了用假名登記的儲物箱里；作為向提坦斯特務部隊的交代，一回到宿舍，就將月面都市馮-布朗與幽谷有關這條消息，用密電郵件傳給了提坦斯特務部隊的高層。只有確認自己每天的行動一切無誤之后，查倫才敢起身開始新的一天。

　　“嘿！查倫中尉！起得真早啊！”

　　一番簡單的梳洗之后，查倫就換上運動服，在新人類研究所開始適應重力的慢跑。只在宇宙待了5個月左右，對地球重力的不適已經非常明顯，需要盡快回復。名義上查倫這次的任務，只是護送幾位在新人類研究所的測試機師，和幾臺MS上宇宙。但是自查倫和米爾娜交換了情報之后他就知道，這一路不可能太平無事，就算是在地球上的這一小段行程也危機四伏。

　　在運動場門口高聲打招呼的，正是“列儂號”上的那位“科學怪人”——費伯納教授。這位奇怪的教授似乎也有貴人相助，在察布羅一戰之后，也靠著一紙調令，和查倫一起來到了新奧克蘭。“戰場上輸不得一點點啊，上次就差點掛掉，還讓雷奧剛都掛彩了。”查倫慢慢踱步到費伯納的身邊，自嘲之后反問了一句，“今天又是吹的什么風？讓教授你起得這么早？”

　　“嗨！要見一個在這里的老熟人。”費伯納教授一臉無奈地嘆了口氣，臉上卻無不透出一絲期待。而且他在這里似乎人緣不錯，破損不堪的雷奧剛竟然也分配到一個專用的庫房。和誰都能聊上兩句，甚至食堂大叔還會給他多加一個小菜，讓查倫一下子對他刮目相看，“不過那家伙的脾氣不太好。”

　　談起以往的記憶，費伯納似乎并不是那么享受，說話的語氣中就像是一個靦腆的大男孩。查倫聯想起，今天也是自己和護送目標——在這里測試的駕駛員會見的日子，不免好奇起來。

　　費伯納教授和我要見的會是同一個人嗎？不可能，教授的老熟人年紀也不小了，不可能是需要年輕人體魄的測試機師。

　　“那教授到底愿不愿意見這個人呢？”查倫看出費伯納肯定和那位“老相識”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不懷好意地問了一句。

　　“嘿！還有人見到熟人不高興的嗎？”費伯納的反問讓查倫一時語塞，“你見到‘黎明道標’的時候不就很高興嗎？”

　　查倫無言以對，間諜身份注定了自己見到任何一個熟人，都會演變成一場無法收拾的災難。和阿爾弗雷德的會面，就險些暴露自己的身份。“熟人”，是個可以讓查倫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詞。

　　“這個熟人知道你過去難堪和失誤的時候，這種會面就不會這么美妙了吧？”查倫不痛不癢地回了一句，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扯得太遠。

　　“人嘛，就是從年輕的過錯和教訓里成長起來的。”費伯納的眼神里透出一絲笑意，似乎年輕時候鬧的笑話一一呈現在他眼前，“中尉，不管你做過什么，能夠負責的最后還是你一個人，沒人能替你承擔。”

　　“不是所有事，我們都承擔得起啊……”查倫這句倒不是應付之言，而是他真的明白，在這場混亂的戰爭中，依靠販賣情報來茍延殘喘。這種生活方式造成的代價，查倫想也不敢想。

　　回到宿舍區之后，查倫和費伯納教授一起吃了早飯。費伯納再度糾纏他，回憶下降作戰時和那臺金色MS作戰的細節，已經是來奧克蘭的第五次了。看得出來，費伯納因為馬上就要來臨的會面緊張起來，“拷問”查倫的過程都不似前兩天那樣仔細。匆忙吃完這頓之后，摸了一下自己沒有刮干凈的臉頰。起身向查倫告辭，似乎是要把自己那張飽經風雨的臉再修飾一番。

　　“教授，這里的‘N區’怎么走？”查倫想起費伯納對這里很熟悉，問起這個巨大迷宮里，自己執行的任務，會在哪個位置。

　　“N區啊！那我們不是同路嗎？等一下一起走吧！”

　　查倫重新梳洗一番，換上了提坦斯標準的黑色軍服，陪同依然一身修理工打扮的費伯納，一起走向“N區”這個新人類研究所里頗為神秘的地方。一進入這里，你就可以感受到明顯的不同。不光是刷成淡紫色的墻面，鴉雀無聲的環境也盡顯學院派的作風。就連一直大嗓門的費伯納也壓低了音調，更有教授的樣子了。

　　走到了走廊的盡頭，一扇碩大的自動門闖入視線。盡管了解過強化人機師要經歷很多特殊的訓練，但他們測試的地方直接就位于一個MS倉庫這樣大房間，還是出乎了查倫的意料。費伯納轉過身來，意味深長地對查倫說了一句。

　　“中尉，哪怕身為軍人，這扇門之后的有些東西，還是可能會讓你反感……你知道，軍方的那些……”

　　查倫反問一句：“會比察布羅的事更讓人反感嗎？”沒做任何猶豫就按了門鈴。

　　費伯納沒有表現出不高興，只是許久都沒人開門，查倫準備再度按門鈴的時候伸手制止了他：“別著急，這兒不喜歡粗暴的人。”

　　又過了差不多半分鐘，自動門才伴隨著一個中年女子“抱歉，久等了”的聲音緩緩打開。前來的是一位45左右的婦人，除了靠化妝品才能掩蓋的魚尾紋和手上顯現的暗綠血管記錄著她的年齡。膚質和身材保養很好，頗有養尊處優的感覺。在一襲時尚寬松的黑色襯衣外面，直接套了一件研究院的白大褂，高挑的身材甚至讓查倫都感到壓迫感。嘴上叼著一只尾部有塑料過濾嘴的薄荷味香煙，相當嚴重的眼袋毀了整體的美感。只是這位聲音相當甜美的女士，見到查倫身邊的費伯納，臉色一下子由晴轉陰。

　　“啊！費伯納，我還以為安排給我的MS調試主任會是誰。”

　　“安麗娜，別耽誤了正事，這位是巡洋艦隊的查倫中尉。”面對這位女士咄咄逼人的態度，費伯納卻像是一個背著老婆應酬很晚回家，遭到老婆疏落的男主人，閃爍其詞地轉換著話題。

　　這位被稱作“安麗娜”的個性婦人白了查倫一眼，似乎他的身上也傳染了費伯納氣息一般還往后側了一下身體，深吸了一口嘴里的煙之后，才滿臉堆笑地磨出幾個字：“啊，你好！我是這里的負責人，安麗西奧娜-芭茲茲。別在意我父母起的怪名字，就叫我安麗娜，我不喜歡‘芭茲茲主任’這樣官腔的稱呼。戴爾-查倫中尉對吧？請跟我來。”

　　安麗娜轉過身，查倫才從她霸道的氣場里緩過神來，穿梭在其他研究人員的同時，慢慢看清周圍的陳設。和映像中這種研究機構一片亮的刺眼的純白燈光不同，大得離譜的房間，被柔和的漸變色調分成了三、四個區域。靠查倫他們最近的地方，似乎是個后現代的健身房一般。擺滿了各種毫無修飾的跑步機、懸吊支架和大得可怕的離心機。MS訓練營里，模擬8倍重力的離心機已經讓查倫痛不欲生，很難想象什么樣的人，敢于坐進這個看上去就更瘋狂的封閉式旋轉木馬。

　　相比之下，在涂成紅褐色區域的一個巨大陰影更吸引查倫的視線。單從外形和輪廓很難分辨那到底是什么，帆布下面有點像兩臺腳對腳平躺著的MS，但是側面卻又似乎伸出兩條MS的腿。若不是蓋著的帆布顏色都和費伯納的習慣一樣，查倫都不能確信那是在這里測試的MS。

　　“查倫中尉，請允許我冒昧地，在收到你來執行護送任務之后，就私下地查了你在部隊的履歷。”安麗娜淡淡地點開自己電腦上的一個文件，“一年戰爭的時候除了你全隊陣亡；在堪培拉躲過了金平島戰役；鎮壓殖民地的游行損失一臺MS；據說前些天的察布羅也沒有完成防御任務，你的搭檔也死了。抱歉我實在想問，以這樣的履歷，你怎么保證安全地把需要保護的女士安全送到巡洋艦隊？”

　　“安麗娜女士是否相信直覺？”查倫任憑這位冷艷的女王把煙霧吐到自己臉上，只是微笑著反問了一句。

　　“中尉你在問一位科學家是否相信直覺？”

　　“不，我在問身為女士的您，是否相信直覺？”對付不同類型的女性，查倫的確自有高招，“在過去的那些戰役里，我都感覺到過一種特殊的……怎么說呢？直覺上的危險。”

　　安麗娜沒有打斷查倫聽上去可笑的說辭，反而不顧費伯納擔心的眼神，又點起一支煙，饒有興趣地撐起胳膊。

　　“每一次我都警示過我的隊友，阿巴瓦庫、堪培拉、殖民地和大氣層，我都感到過危險，也警告過我的隊友危險的存在，但是沒什么人聽我的。你可以看一下雷奧剛的作戰記錄和黑匣子，費伯納教授可以為我作證。”查倫的臉上裝出一絲遺憾，“我知道為了執行任務，之前幾次都害死了身邊的隊友，不過只要你們愿意聽一句來自我直覺的警告，這次我想我可以擺脫這個‘掃把星’的稱號。”

　　“噢哈哈哈……”沉默了幾秒，安麗娜爽朗一笑，甚至興奮地吐了一個煙圈，原本直線條的五官也柔和起來，“說得好！查倫中尉。順便回答你，我不相信命運，不過愿意看看你所說的直覺。”

　　“安麗娜，你說需要保護的是一位‘女士’？”費伯納的臉一下子板了起來，原先眼神里那一絲傻瓜都看得出來的柔情似水也消失殆盡，“你們現在還在做那個叫‘達斯-塔姆阿’的實驗？”

　　“那不是我個人的意思，費伯納。”安麗娜這么回答，但很明顯如果當年兩人之間有過任何情愫的話，這個名為“達斯-塔姆阿”的實驗就是導致他們分開的起點，“你自己也一直開發一些超過人承受極限的MS，不是嗎？”

　　“戰爭是男人的事！安麗娜！我不能制造讓女人上戰場的機器！”費伯納的嗓門又恢復到在“列儂號”上的水平，引起的吵鬧，讓不少研究人員也停下了手頭的工作。

　　“克里夫多-費伯納！在棋盤上，皇后也比王要強！”安麗娜直呼教授的全名，冷淡的口氣似乎已然忘記了兩人的舊情，“而且女人會不會在戰場上受傷，完全要看你們這些男人有沒有盡到騎士的義務！”

　　“讓女人踏上戰場就已經違反了騎士精神！”

　　“一位女士和上萬個騎士，你要犧牲掉哪一個？”安麗娜話中帶刺，暗指察布羅慘案的這一個問題堵住了費伯納的嘴，隨后又恰到好處地向他柔聲懇求，“我知道只有你能完成‘蘿莎麗’和‘死亡皮薩羅’。克里夫多，我需要你幫助……”

　　靠幾句話又讓費伯納心生漣漪之后，“女王”轉過視線，換回高傲的口氣：“對了，查倫中尉，還是介紹一下這次需要你保護的‘公主’。塔尼亞！”

　　隨著安麗娜的呼喚，一位還穿著緊身測試服的少女蹦蹦跳跳地來到她的身旁，不但讓費伯納再次皺起眉頭，少女的稚嫩也讓查倫大吃一驚。從纖細的身材和膚質來看，這位少女大概只有14歲甚至更小，但緊身衣之下的肌肉輪廓頗為強健，緊身衣在側腹部暴露肌膚的開口處，有一道蚯蚓一樣的手術傷疤蜿蜒地爬在那里，和雪白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但是奇怪的，少女似乎全然沒有受痛苦改造和非人道訓練的影響。天藍色的馬尾辮隨著動作擺動著，消瘦的瓜子臉上甚至看不到任何的不滿，閃爍著翠綠色的瞳孔似乎在想安麗娜表現自己。展示給查倫的，只有額頭到鼻梁完美柔和的曲線。

　　“安麗娜！今天的游戲我也做到了！”

　　“這……還是孩子啊！”

　　安麗娜沒聽見查倫的聲音一樣，俯下身子睜大了眼睛，就像是在和一位年輕的閨蜜交談：“那可太棒了！塔尼亞！上次那家店里又有很好吃的中國菜了，下次一起去嘗嘗！”

　　“我還想賣點這個！安麗娜。”少女從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一條牛奶糖。那是一年戰爭之前在殖民地非常流行的牌子，商標是一個目光呆滯的小人。生產它的工廠，現在都已經搬到了地球，應地球聯邦的要求，開始生產士兵吃的功能食品和飲料。只有一個很小的車間，還在做這些懷舊的水果味牛奶糖。

　　看到這個熟悉的包裝，查倫突然感到一陣眩暈，那個一直在耳邊呼喚自己真名的聲音又再度響起：“特里！特里！你去哪兒呀？特里？”

　　“當然要買，明天我們就去多買一些，最近我們可能要去旅行，要多準備一些在路上吃。”安麗娜開始向少女灌輸即將到來的行程，順便介紹起查倫，“我們要去宇宙，去那個可以自由漂浮的地方哦！來，這位男士會帶我們安全地上宇宙，他叫查倫，很帥氣的男人不是嗎？”

　　查倫明白了，費伯納教授為什么對這里愛恨交加。強化人機師的訓練對象竟然以這樣的花季少女為目標！從少女的手術疤痕和超長的呼吸間隔，查倫可以想象，她通過手術強化過肺部，擁有超強的呼吸功能；胃和其他消化器官卻為了減少重量而切除過，當然還包括其他一些對維持生命并不是那么重要的器官。但是最讓查倫心生恐懼的，還是少女喜歡牛奶軟糖的習慣，當少女靈動的大眼睛轉向他的時候，查倫險些崩潰地喊出“不可能！”

　　“特里！……特里你終于來找我了…..你果然沒有忘記妮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