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倫疲憊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但是視線始終與阿爾弗雷德相對著：“我原本只是想在米爾娜那里，了解提坦斯秘密MS開發計劃的真相。不過降落這里之后，提坦斯就調度了一個另一艘巡洋艦過來增援。說實話，阿爾弗雷德，我覺得你應該告訴我一些什么……”

　　“中尉得到真相了嗎？”

　　阿爾弗雷德并沒有等查倫全部說完，他或許學習過如何應付諜報戰，但是他打斷查倫的時機已經露出了蛛絲馬跡。他追問查倫尋求的真相，卻對查倫暗示的危險毫不在意，可見他就算沒有參與其中也明確地知道，幽谷近期會有大的動向，大到足以讓提坦斯作出這樣的安排。

　　“相信我阿爾弗雷德，那個真相與你無關，而且我發誓，那件事的真相不會對你和米爾娜又任何威脅……”查倫并不是刻意回避達斯-塔姆阿系統，對于他來說，了解到達斯-塔姆阿系統的全部就是一種審判。查倫也相信，以阿爾弗雷德的經歷，完全可以接受這種沖擊性的事實。甚至查倫有一種預感，在不久的未來，如果還有誰能夠從這場戰爭的驚濤駭浪之中打撈起達斯-塔姆阿系統的真相的話。凱-西汀和阿爾弗雷德就是查倫心目中的兩個人選。

　　“那是一件私事，關于我的。米爾娜只是自認為與其有關，就陷入了報復的泥潭。”查倫不太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對阿爾弗雷德說這些，他只是情不自禁地覺得，能夠了解巴尼的人也一定可以了解自己，“所以相信我，阿爾弗雷德，別再追問這件事，讓我忘記這件事，讓它慢慢磨滅在其他故事里，好嗎？”

　　“所以說……你也會復仇？”

　　“……我不明白你指什么，阿爾弗雷德。”

　　“對于中尉的私事，我的確一點也不明白……但是中尉現在和我說話的方式，就像是巴尼留給我最后一份錄像里的敘述一樣……”阿爾弗雷德的經歷讓他異常地老練，他恰到好處地壓制著對巴尼的回憶以及對查倫復雜的疑惑與期待。不管他是否故意做作，對查倫投來的目光，都閃出一絲不舍的神情。就像是他有許多話要向查倫傾訴，卻總是欲言又止，不知是出于查倫的身份存在不確定性；還是意識到這些話原本是想向巴尼傾訴的，查倫只是當年那個巴尼投影的幻象，“但是中尉也會和巴尼一樣，去為了不得不做的事而拼命吧？不管有沒有意義，不管誰會站在對面……”

　　查倫再三品味著這段話，如果說阿爾弗雷德和自己的了解一樣，只是接受過簡單的情報訓練的話。那他就和自己一樣，這么多年來或許一直在倍受巴尼之死的煎熬。回想起米爾娜在對話中提到的蛛絲馬跡，查倫能夠猜到些許。巴尼能夠從一個優柔寡斷的青年，蛻變成為孤身奮戰的勇士，并非他自己出現了多大的變化。只是他找到了自己需要保護的人、保護的事，或許阿爾弗雷德和米爾娜就是他當年想要保護的目標。為了他們，巴尼就這樣不明不白卻又義無反顧地踏上了自殺一樣的戰場，死在了互相帶著懵懂好感的米爾娜手中。而巴尼想要保護的對象、讓巴尼與米爾娜互相結識的橋梁——阿爾弗雷德，在這一切之后又必須承擔怎樣的情感？疑惑、失望、后悔、自責，這一切復雜的情感集中到一個10歲孩子的身上，會讓他發生怎樣的改變？查倫不知道。查倫只知道一年戰爭時自己弟弟的死和之后一系列顛沛流離，在自己的心中也刻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哪怕自己用砂紙一樣的間諜生涯，去打磨心中那道深深的創口，也依然無法完全抹去那道連接靈魂的可怕印跡。阿爾弗雷德或許和自己一樣，也在試圖贖罪，贖七年前同一場戰爭里的罪，只不過各自選擇的方式不同罷了。

　　“巴尼沒有白死，阿爾弗雷德，他的死并沒有因為核彈被攔截而變得沒有意義。”查倫再三重復巴尼犧牲的意義，在他看來，阿爾弗雷德正是在危險的間諜游戲里，去尋找當年那個巴尼死去的痕跡。阿爾弗雷德或許無法相信，巴尼用生命去摧毀NT-1換取殖民地免受核彈的威脅，早已被阻擋與九霄云外。而對于查倫來說，如果沒有巴尼的死，也許自己不會遇見阿爾弗雷德，無法牽涉進與達斯-塔姆阿系統相關的事件，永遠無法得知妮妮安-修依塔的遭遇。

　　“查倫中尉，我明白，每次米爾娜回來，聯邦都會有新的變動。但是我只想讓你知道，這次我們不再需要巴尼那樣的孤膽英雄，幽谷、卡拉巴和殖民地會一起反抗提坦斯的高壓政策。”阿爾弗雷德這才展露出他真實的面貌，果然他不是一個單純支持幽谷或卡拉巴的激進青年，他更多地參與其中，巴尼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經將他打磨成一個堅強卻依然帶有人情味的運動斗士。

　　眼前的阿爾弗雷德突然讓人覺得陌生，就像這個時代讓人覺得陌生。這個時代可悲之處，并非成千上萬像查倫一樣的人，被送上了空洞恐怖的戰場。而是阿爾弗雷德這樣的花季少年，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樣去生活、去學習、去戀愛，卻在這個年紀就被戰爭的陰霾，過早地被歷練成了一個記錄苦難的游吟詩人。

　　阿爾弗雷德剛才還緊張疲憊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臉，那張笑臉帶著不安和期待，就像是孩子悉心準備了父親節的禮物，卻不知道暴戾的父親會不會被自己的努力所打動一般。他只是出于巴尼這一絲無法把握的聯系，寄希望與查倫能夠理解自己所說：“中尉肯定知道提坦斯攻占馮-布朗的消息，這件事讓殖民地全都看清了提坦斯的嘴臉。幽谷也不會繼續讓他們為所欲為了，我們會有所行動！”

　　“就在side-6？”

　　“不，中尉，這次是真的給提坦斯釜底抽薪……達喀爾會議！”

　　“達喀爾會議！”

　　查倫不禁在心中一陣驚嘆，沒錯，解鈴還須系鈴人。就像是古代中國的那句言語“上攻伐謀”，如果說在戰場上，提坦斯是一個科技超前、戰術兇殘、難以對付的敵手的話，那堅持在戰場上與其抗爭的確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但在張牙舞爪的可憎面目之下，“迪拉茲之亂”這個本來就撲朔迷離的建軍契機反而成為了提坦斯的“阿基斯里腳跟”。如果說一場利用吉翁殘黨叛亂制造的宣傳攻勢能夠讓提坦斯崛起的話，那么包括30號殖民地事件在內的一系列慘劇或許也能讓提坦斯瞬間就失去聯邦高層的信任，連帶著失去存在的意義。尤其是在這個，提坦斯的力量已經日益膨脹，似乎要掙脫聯邦控制范圍的節點上。

　　“這太危險了，達喀爾附近，就有提坦斯的基地，在必要的時候，他們會失控把幽谷和那些知道真相的聯邦軍高層一起干掉！”但是同時，查倫也一陣見血地提到了這個孤注一擲計劃的軟肋，“而且，想要說服聯邦軍的那些老頑固，需要一個有足夠影響力，又愿意冒這么大風險的人。布列尼斯都不在的話，幽谷會讓誰在會議上出面呢？”

　　“一個誰都想不到的人……”

　　查倫談及了被暗殺的幽谷領導人——布列尼斯中將，其實提坦斯對幽谷的動向也有所察覺，只是沒有料到對方有這樣直接的殺招。看著阿爾弗雷德回答時自信的眼神，查倫明白，那一定是一個能給提坦斯致命一擊的人物，或許在聯邦都頗具聲望，擁有擲地有聲的氣質。查倫在自己心中的名片本里篩選著人選。

　　“布萊德-諾亞？”

　　“不，中尉，那個人更能代表殖民地的呼聲……卡帕斯-吉姆-戴肯……”

　　“凱帕斯-吉姆-戴肯！”對于這個名字，身為原宇宙移民的查倫再熟悉不過，作為吉翁-戴肯之子，這個名字承載了太多血統之外的東西。哪怕吉翁公國實施苛捐雜稅并挑起一年戰爭，是扎比一家暗殺吉翁-戴肯的所作所為，查倫依然無法客觀地描述自己對于這位命運多舛貴公子的映象。只不過他的另一個名字更容易被人了解，那就是一年戰爭時期吉翁軍的王牌機師——“紅彗星”夏亞。吉翁-戴肯的兒子以這個名字，讓聯邦軍聞風喪膽，也一步步接近了扎比一家，在為父親復仇之后便蹤跡全無。有人說他暗中實際控制著阿克西斯，也有人說他早就向聯邦妥協，過上了隱居的生活。除了幽谷陣中出現過以高超技術駕駛紅色MS的機師之外，沒有任何線索能將凱帕斯-吉姆-戴肯和幽谷聯系起來。

　　“由他來揭露提坦斯的暴行的確很有說服力……”

　　如果是別人和查倫談起這位吉翁公國創始者的子嗣，查倫或許會因為他和吉翁公國牽扯不清的關系而失去理智的判斷。但是在阿爾弗雷德面前，查倫確加倍地擔心事件未來的走向。并非他懷疑凱帕斯同樣歷經磨難之后對于和平的渴望，查倫只是明白，和平不可能如此輕易地到來，和一年戰爭時一樣，如果凱帕斯再度站上舞臺能使提坦斯走向沒落，也必定會再度掀起一陣腥風血雨。自己和阿爾弗雷德都可以算是上一場戰爭留下的扭曲果實，在一場新的動蕩中將會留下怎樣的種子？查倫不敢想。

　　“你們沒有擔心過凱帕斯愿意現身的初衷嗎？”在與米爾娜有過那樣的交流之后，查倫的擔心不無道理，“他畢竟是吉翁的正統繼承人，而且阿克西斯也在蠢蠢欲動。這或許是我的職業病，不過我們連身邊的人都沒辦法相信，你怎么能信任一個只在故事里聽說過的人物？”

　　“沒錯查倫中尉，說實話自從巴尼和克里斯的事之后，我沒敢再相信任何人。”阿爾弗雷德深吸一口氣，神經質地咧開嘴，露出咬緊的牙齒，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訴說，而不是回答查倫的問題，“我只是不想再這樣下去了，中尉。我看著巴尼和克里斯坐著MS互相砍殺，不敢去看扎古被捅穿的駕駛艙，只能感覺到巴尼消逝了，連著我腦海里的什么東西一起被撕扯掉了！我幾乎扔掉了所有收集的‘戰場玩具’，彈片、模型一切男孩子把自己裝扮成士兵的東西，除了巴尼留給我的肩章和照片……”

　　阿爾弗雷德面若死灰，卻故作鎮定地喝了一口面前的飲料，警覺地環顧了一下：“中尉，其實我也在逃避。提坦斯之前一直沒有注意到我，并不是我隱藏得好，中尉……是我的確害怕了！我沒有勇氣去回憶巴尼的任何細節、對提坦斯的任何不滿，哪怕是一秒都不行。但是那時候的影像并沒有消失，它們只是沒有了色彩、扭曲了形狀一遍又一遍的在我眼前重放。我騙自己那些都只是噩夢，是我那個年紀的孩子都會做的噩夢而已，直到凱-西汀先生挖掘巴尼的故事，從我的履歷和校刊的只言片語里，認定我見過巴尼。”

　　阿爾弗雷德的這句話，突然讓查倫感到不妙：“這么說，你認識凱-西汀也沒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