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時的真相
才結婚一個月就要離婚,馮春華氣得痛風又發了,一個電話就叫兒子馬上回家。
周亞林知道這次事大了,一邊悄悄給馮周洲打電話勸他不要離婚,一邊又忙著討好丈夫不要對兒子太嚴酷。
她將外賣都裝好盤,小心翼翼的擺在餐桌上,又得意的端出自己煮的飯。
馮周洲知道這次是要吃苦頭的,抱著必死的決心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低著頭不語。
三人圍在桌旁氣氛尷尬,周亞林又輕手輕腳地給父子兩盛了飯,推到他們面前。
馮春華拿起筷子,低頭才看了一眼飯碗,重重地將筷子拍在桌上。
“這飯能吃嗎!”
周亞林尬笑著,知道自己手笨,煮了一鍋半生不熟的雜糧飯。她委屈巴巴的朝馮春華看了一眼,又看向兒子,不敢說話。
“你跟你媽一個五谷不分一個四體不勤,還要給我添堵。”
“老公。”
周亞林嘟嘴撒嬌。
“你一邊去,沒你的事!馮周洲你坐那么遠干嘛?給我過來!”
周亞林賠笑著,順了順馮春華的胸口。
“別生氣,他還小不懂事,一時沒想通。我們好好勸勸。”
“他還小?我這個年紀都做行長了。你出去。”
“好,好。我再去煮一鍋飯。待會再吃。”
周亞林說著,一邊給馮周洲使眼色,一邊磨蹭進廚房。馮周洲倒是不懼,大咧咧的走到爸爸面前。
“跪下!”
話音剛落,馮周洲咚的一聲跪在馮春華面前。剛抬起頭,一記重重的耳光就甩在臉上。
馮周洲沉默的,才將腦袋擺正,又接連受了幾巴掌。耳朵嗡嗡的,開始眩暈。
從廚房探出頭的周亞林,捂著心口,又不敢出去。想了又想,默默轉回灶邊開始抹眼淚。
“你看看,你成什么人了。這次又是什么理由。”
“我混蛋。”
馮周洲咬牙,只說自己的不是。
又一巴掌。
“我馮春華養了三十年養出個混賬!以前說你年紀小,由著你胡來。讀書的時候不好好讀書,發夢要出國當明星好不容易把你拉回來,大學都考不起。你說你不想復讀,好,讓你讀了大學,你專業不好好的學又跑去學話劇。好容易正正經經的大學畢業,不考公務員要去上海。上海找不到工作玩了半年回來,讓你去學校規規矩矩的當個輔導員,又鬧著要出國。靠我砸錢供著你,混到三十歲。結婚是兒戲嗎?你當敗家子就算了,不務正業也就算了。你讓芮陽怎么辦?你讓我跟你媽怎么辦?要怎么跟芮西交代。”
“我混蛋。”
“我問你為什么?理由呢。”
“我混蛋。沒別的理由。”
馮春華氣急敗壞,不知道兒子什么時候就成這么個油鹽不進的人了,抓起手杖就往馮周洲的背上打下去。
“我看你還有沒有理由。”
連打幾棍,馮周洲還是不為所動,咬著唇,將背脊挺直。
“沒有,沒有原因,就是我想離婚了。我收不了心,還想玩。”
“孽障!搞大了人家女孩子的肚子就結婚,孩子沒了就離婚。你還是人嗎?”
馮春華連打十多杖,馮周洲有些不支,斜著身子歪在桌腿上。周亞林在廚房里捏拳跺腳,終于忍不住沖出來扶住兒子,大喊。
“你不要打了,打壞了怎么辦。兒子不懂事,你就好好教嘛。他會明白的。是不是?周洲?”
見爸爸停手,馮周洲又勉強的挺直背,喘著粗氣。
“我是不懂事。這婚,打死我,我也要離。”
“造孽啊。”馮春華一聲慘叫,指著母子兩,掩住臉面。“你看看,看看,你寵出來的廢物!我無能啊,教不好他,讓他禍害人。是我沒本事,管不了他。”
馮周洲抬頭看向爸爸,見他漲紅著臉,老淚縱橫。只覺得心酸,默默的對芮陽和那個人的恨又多了一分。他們不但玩弄自己的感情,還打破了他和諧的家庭,這一隔閡,父慈子孝的場面恐怕在難以見到了。
你們毀了我,毀了我的家庭。但是我還這么傻,錯的是你,我還要將這錯攬到自己身上,讓你體面的走。
芮陽,如果我有,也不欠你了。
***
馮春華氣到血壓飆升直接躺進了醫院,馮周洲伸著手剛想跟著去醫院,卻被周亞林狠狠打開。
“去什么去?還要氣死你爸嗎?自己在家反省。”
馮周洲呆了,連媽媽都不護著兒子了。他用舌頭抵著疼痛的臉頰,毫無自覺的咧嘴一笑,冷風吹著亂發,刺入眼眶。開著V領的針織長袖里外漏風,他踩著夾腳拖,在院門口狠跺了幾腳,沒晃悠兩下,就捂著臉蹲在院門口嗚嗚嚎哭。
今夜風太大,冷得他僵硬,馮周洲挪進臥室,倒在床上。抹了一下眼睛,干的,他覺得自己死氣沉沉的,沒有情緒也沒有生氣了。腦里盡是一把把刺過來的刀,他不動聲色的將這個世界恨了一遍又一遍。
***
“馮周,馮周。”
是誰在叫?
臉上被人輕輕拍打著,有些刺疼,馮周洲艱難的睜開一只眼睛,只覺得模糊的人影熟悉,又睜開了另一只眼。
“怎么打的這么狠,讓我看看背上。”
芮陽?她正用手溫柔的撫摸著馮周洲紅腫的臉頰,眉頭微皺。
本是在迷糊中聽話迎合的馮周洲,一把推開來人,四腳四手的爬起來,盡力遠離她。
芮陽瞟了他一眼,臉上還是一副關心。
“媽給我打電話了。讓我看看,打成什么樣了。”
“不用。你來干什么?”馮周洲冷冰冰的望向她,“不需要你來關心。”
“讓我看看,說打得挺狠的。你也看不到,我看看是要擦藥還是怎么。”
“你要真關心我,就快點把婚離了好不好?讓我少受幾回打。”
馮周洲態度強硬,看著是沒有回轉的余地。
“馮周,我們談談。”
“談什么?”
“為什么突然要離婚?”芮陽扯過椅子坐下,翹著二郎腿,正對馮周洲。
瞬間漏出的氣勢,讓馮周洲有些膽怯。只見她褐色的高領毛衣,披著一塊紅黑格子的披肩,原本市井賢淑的打扮,卻又模糊看到了陰仄的狼眼。
“不用我說了吧。還裝什么傻?我幫你瞞著是給你體面。”
“我看著像裝傻的樣子嗎?”芮陽輕蔑一笑,抬起眼皮直勾勾的盯著馮周洲的臉,讓他又毛又怵。“什么體面?我從來不在乎。倒是你體面了嗎?”
“我是不體面,從頭到尾都是傻子一樣對你剖心掏肝。”
“然后呢?”
“所以心里鬧了好久我才發現,我一絲一毫的愛都不要給你。”
“沒了?別講這些廢話。”
芮陽顯出不耐煩。
馮周洲有些許被激怒,他始終不想分開得太難看,卻被對方步步緊逼。
“你什么態度。這樣不好嗎?我就是說我想離婚,我不喜歡你了,就不要耽誤彼此了。”
“說你心里想的事,別藏著了。我聽著費勁。”
“我說了,就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不愛你。”
“馮周洲,你當我傻子啊?”
傻子兩字徹底激到了馮周洲,他幾乎跳了起來,怒視芮陽
“要我說嗎?真的要我說嗎!第一次我愛你,你背著我和其他人在一起,懷孕,打胎。現在我又像個傻子再次愛著你,歡喜的娶你,你還跟他有聯系。我是你老公,當我空氣啊,給我戴綠帽子上癮了嗎!”
“什么?誰?”
“哈哈,裝傻啊。蔣瓏。蔣瓏!我知道,他家大業大,你高攀不起,嫁不過去。當著人家的金絲雀,來找我當老實人。”
馮周洲怒到極點。
“不是,我怎么和他有關系了?還懷孕打胎?”
“裝傻?我都知道。”
“馮周洲我沒有。”
“古崇康是誰?月子中心怎么回事?大半夜的還知道來找你幫你轉院。媽的,難道他算到你半夜會流產?你心里不清楚嗎!”
“好,這個確實和他有關系。但我和他只是朋友?”
“朋友?”
馮周洲猛然起身,走向書桌,開始拆抽屜。乒乒乓乓一陣,摸出本薄薄的筆記,從中抽出幾張照片甩到芮陽懷里。
芮陽撿起一看,是十多歲時和蔣瓏的照片。像素雖然不高,但還看得清照片上她畫著濃妝,靠在蔣瓏的身上講話,舉止頗為親昵。
她蹙著眉開始回憶。
馮周洲抱著頭蹲在書桌前,揪扯著頭發,開始嗚咽。
他的心揪著疼,疼到無法呼吸。其實有些結果,他一開始就應該知道,只是不甘心,想賭一把,以為能夠重來,可是開始就錯了。
其實他根本就接受不了當年芮陽的所作所為,只是破例了、原諒了,因為是真的愛是真的舍不得。他根本沒有想通和想開過,只是順其自然的接受了。她簡單的動動嘴,一個表情,一個不開心,自己就一股腦捧出全部的真心,陪她、愛她,為她放棄朋友,放棄工作,放棄異國多年的累積。自己不輸誰輸?
原來你總是不拒絕我,不讓我離開,又不叫我留下來,是因為這個?馮周洲也知道自己有過瘋狂的幾年,他墮入了深淵,自我嫌棄。所以當芮陽再次走進他心里的時候,他開心的以為是老天給的補償,所以降低了底線,放棄了原則,沒想到她不是來愛他的,而是來補刀的。披著人皮的鬼原形畢露的樣子,他終于清醒了,這是老天要他認清現實的劫。
馮周洲,你非要去愛一個人干嘛?
芮陽走近馮周洲。
“你哪來的照片?”
“呵呵,還不如問一問自己怎么會拍了這些照片。”
“這確實是我和他的照片。我回云南后,他來找過我。我也承認我當過一段時間太妹,但是我和他真的沒有關系。”
馮周洲抬頭看著芮陽,凄凄慘慘的一笑。那些年因為想念她,他無數次忍著痛苦看著這些照片,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見到分開之后的芮陽。
“你以為我信嗎?你以為只有照片嗎?我當時也不信,所有人都知道你轉學是因為懷孕了。你根本沒有辦法想象我當時渾身顫抖卻還在極力尋找欺騙自己的理由……那個樣子……。”
“我有留聯系方式的,你還……”
“哈?你說這個是什么意思?怪我不肯戴綠帽咯?記得嗎?那個暑假我去夏令營,明明約好了天橋見。那天晚上下很大的雨,我急著跑回去找你。然后,然后看到橋上的你和他靠在一起……然后一起走了。難怪那時候一直讓我不要在學校跟你太親密,卻讓他把這個擺到人人都看得到的空間里。你好會騙人。耍得我團團轉,耍一次還不夠,還要跟同一個人再耍我一次。同一個人,芮陽,是同一個人!我很好騙嗎?”
芮陽閉眼嘆氣,馮周洲繼續說著。
“我愛你,不只一次,每一次我都設想過要和你幸幸福福的一輩子。可是每一次都被狠狠的教訓。這么多年,我心里藏著一個人,不敢曬,不敢想,不敢說,更不能告訴任何人,想她了也不敢聯系,想忘又忘不了。把所有的委屈都在夜里消化,逼自己放下。我為你哭過很多次,可你終究不知道我為自己哭的時候有多狼狽。”他閃著淚光,抬頭看著頂燈,臉上帶著微笑,“你就是我曾經遇到的女孩,毀掉了我的幸福,教我不要太認真的去愛一個人。這都是我的錯,都怪我。好不好,放過我,多大的事,多大的禍這一次我都背了。”
芮陽冷靜地察覺自己沒有什么好辯解的,盡管馮周洲認為的并不是事實,可是他看到的也確實沒有錯。只是一大個屎盆子哐當往頭上罩下來,辯解也無處可說,實在是恨。而這之中馮周洲倒是干凈利落的將自己摘了出去,仿佛是一個完美的受害者。
她最后一次詢問。
“馮周,你能聽我講嗎?”
人和人是說不清的劫數,成長最痛的一課就是從未設防的那個人,朝你開了最猛的一槍。馮周洲完全陷在經歷槍林彈雨后只剩斷壁殘垣的世界里,轉頭望著芮陽。
“所以,是因為我好騙,還趕著倒貼,是嗎?”
縱使這個男人眼里有再多的絕望與情愫,芮陽心里沒有一絲憐惜,她扭頭深吸一口氣,轉變了表情,又轉回直視馮周洲的雙眼。騰然升起的氣勢,讓這個幾秒鐘前還掌握主動權的受害者不寒而栗。
“好。你看到,他們也說了。那我到是想聽一聽,別人那么說的時候,你說了什么?做了什么?”
馮周洲低頭,又咬牙直視芮陽。
“還不夠嗎?這樣還不夠嗎!我到底要喜歡什么樣的人啊?”
“廢話。跟我說啊,只是聽別人說,憋著算什么男人。你是啞巴嗎?還是專門忍著等這一天來討債?”
“我說了,我找不到你。”
“我留過聯系方式。你也打過電話。”
“沒有。我不知道,不清楚。”
馮周洲覺得這有什么關系,錯的人不是自己。
芮陽逼近。
“你在裝傻嗎?還是不敢?不要在我面前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你那時候是應該做些什么吧?問我啊,不會跟我查證嗎?又不是一個廢人。可是你沒有,你縱容他們。別以為自己是一朵白蓮,你不敢說是因為愛面子,你不聯系是因為你覺得我不配。你心里清楚得很,我和你從那個時候起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反正不可能,你無謂再去損失。在十幾歲的小屁孩里稱大王,就能耐了?不過是家家酒,一個外強中干的草包。”
芮陽戳中了馮周洲的軟肋,他縮著脖子,一邊怕,一邊留著淚。
“你哭什么?白蓮花。就算我做了那些事,也是因為你根本沒有能力,我才會跟蔣瓏走,蔣瓏,蔣,瓏,蔣瓏。”
反復聽著蔣瓏的名字,馮周洲簡直瘋了,身體猶如被群蟻嗜咬。
“芮陽!”
“你失戀了自暴自棄,搞女人,還要怪到別人身上?”
芮陽波瀾不驚的說出這些話,馮周洲背脊冒出冷汗,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縮。
“你怎么知道的?”
“你猜我還知道什么?路邊的小狗,炒飯你一半他一半,再給他多添一個荷包蛋。”
馮周洲驚恐至極,他不知道在他生命里失蹤十余年的芮陽對他的過去到底有多了解,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件事,都讓他恐懼,自己的胡來妄為似乎一直活一雙變態的眼睛之下。他抿緊嘴唇,恐懼的看著面前這個瞬間巨大的陰森身影。
“你知道那只小狗是誰嗎?是sen一直找的人。哈哈哈哈,還好他不知道自己一直找的人竟然為了你情傷遠走日本。你很慘嗎?那我呢?當年我爸被搞進監獄,你爸也脫不了關系!我本來有一座很好很美的城堡,第一塊磚就是你們拆的。你別給我在這里裝什么受害者,我不慘?我不可憐?你有沒有試過為了幾百塊錢出賣尊嚴?我有,為了讀大學,去跟不認識的人討錢,就真的是討,像乞丐一樣。湊夠錢讀大學又怎么了?還不是大學都沒畢業就進了社會。我跟你說啊,小朋友,這個社會可怕得很。你得謝謝我從來沒有動過這個念頭。”
“你別說了。”
馮周洲難以承受,就好像是被人加諸了許多看不見的傷痕一樣,雙腿顫抖著扶住書桌,吊著一口氣,虛弱的看著芮陽。
她并沒有喪失理智的發瘋撒潑,而是冷靜的拿著匕首把他的心掏出來,狠狠地戳成一堆泥。
錯了,他意識到從什么地方開始就一直錯了。
芮陽帶著悲憫的神色,微微蹙眉,貼近馮周洲。
“我倒是奇怪?你怎么就瘋魔了一樣,突然一頭子栽進來說愛我。最初的時候我就已經說過了吧。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啊,馮周洲,你還記得嗎?你太蠢了。”
她站直身子開始整理衣服,抬手在頸側捏著披肩,往前滑至胸口的位置。扭頭撇了馮周洲一眼,連下巴都在趾高氣昂的蔑視著他。
“等你站得穩的時候記得來找我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