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從安已死,所有與謝氏一族有關的財富人脈都與她這個人再無關聯。爺爺的手腳低調到她這個親孫女都看不明白,應當是未被覺察。究竟還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能讓這位東宮之主容忍自己一個無名氏再次入局呢?
默默將那日戲園子里的對話又憶起了一回,她忽然問道:“嬰癸,太子可曾派人去接手三閣?那人是誰?可是親自去了康州?信索可還在?”
***我在長安查探時聽聞裳荷在康州重建了信索。自從主子出發去了少丘,她寄來的信件也都石沉大海,往后就再未送過了。***
“所以……她大抵也是知道我死了。”謝從安低喃著沉默下來。
以她的身份,死是必然。
下一任家主要確認到手的權利不會有潛在威脅。但是太子忽然出手,想必是觸及了氏族的機密核心?
可她已經“失憶了”?
所以親自放自己在信臣家中朝夕相對?
這個謎題還是要解開。
謝從安自言自語道:“怎么看都像是康州出了問題。”
之前在少丘時只顧著逃命,影衛死傷如何她至今未曾問過嬰癸。
“你身邊可還有什么堪用之人?”
***主子盡管吩咐便是。***
這樣利落的回應,卻讓謝從安陷入了苦惱。
“應該如何讓裳荷姐姐相信我還活著呢?”
家主玉牌早已留給了東宮。從前出門,她自不需要什么私信印鑒;如今倒好,被剝奪了身份,反而無法證明自身了……
謝從安皺著眉頭,后知后覺自己這位少主的配置屬實有些玩鬧,復又琢磨一回,語含歉意道:“就算你將我返回長安那日所作的密信內容相告。恐怕還是要費一番功夫。”
***主子無需擔心,我會隨機應變,一切自有辦法。***
謝從安松了口氣,“那便辛苦你去一趟康州。我要確認與信索有關的安排。”
如今她已入局,還是弄明白東宮究竟所圖為何,避免提前觸動殺意。
***良王府在宮宴前便沒了動靜,鳳大統領也跟著告病多日,主子自己要小心些。我這就去了。***
耳畔的幾句話讓謝從安心中一暖,又是一涼。
看來當日跟隨自己的影衛果然盡數而亡,只剩了嬰癸一個。
她語氣擔憂,亦多了歉意:“你也要小心些。多多保重才好。”喃喃幾句,眼眶也忍不住發酸,說完后低頭眨去淚水,又愣了好一會兒,聽著說書人的精彩演繹,漸漸也沉浸其中,不辨時間。
外頭的街道上忽有騷動靠近。
路人話語飄來幾句,像是在討論一個名叫琉弘館的地方。
謝從安聽了一陣,喚來小二問明時辰,發覺尚早,便想著提前安排了此處,好去良王府看看。
可惜今夜熱鬧,樓上總去的那間被人占了,她只能跟著小二親自上去選了個雅間,又吩咐了一桌的好酒好菜,叮囑再等一個時辰便有人過來。
小二走后,她幾筆寫下方才想到的問題所在,拎起紙吹了吹,自言自語道:“信物,還真的是個大問題。”
窗外的街道上又傳來一陣騷動,引得她探身去瞧。
颯岳高閣立在長安城的主街正中,每層都要高出一般的建筑幾分,所以這處視野極好。
底下的人潮似是都在涌往臨街朝南的方向。
那地方好像還未曾去過……
小二進門時,只見一錠銀子落在桌上,窗口似有風吹過,屋里的人已不見了。
*
屋頂跳躍的身影十分靈活。到了一間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的小樓跟前,謝從安停下打量幾眼。
那座小樓的門面極窄,卻能看到往后出去是個圈起來的大院子。這種格局就算是在長安也算不得尋常,寸土寸金的地界上,如此低調又奢侈的安排,內里一定另有乾坤。
聽了幾句下頭的議論,確認此處就是那個琉弘館。她找了個恰當地方坐下看熱鬧。
那處被圍起來的人群里有男有女,還有人在說話。
初時,謝從安只覺得那幾件衣裳有些眼熟,仔細一看,眉頭蹙起,直接三步并作兩步,朝著其中飛躍下去。
凝綠與寒煙兩個含淚而視,正是慌亂懼怕、無可奈何之時,忽然有個熟悉的身影憑空出現,擋在了身前。
“怎么回事?”謝從安轉來問道。
認出主子的瞬間,兩人的面色一松。寒煙指著對面恨道:“他們欺負傾月。”激動的樣子不假,聲音聽起來卻有些奇怪。
謝從安并未著急應對,而是認真將她端詳了一回。
寒煙雖美,打眼瞧去卻十分冷淡,正是因為她膚色白的似玉,凸顯了這份氣質。
此時那右邊臉頰上赫然印著個紅紅的掌印,比她的臉頰還要大上許多,頗有幾分觸目驚心的意思。仔細再看,她唇角也有滲出的血跡,顯然對方動手時是用足了力的。
一旁的凝綠雖然好些,但她懷里抱著的傾月卻是在瑟瑟發抖。姐妹兩的衣衫均有破碎,凝綠的手臂還裸著,上頭有幾枚青紫指痕清晰可見。饒是如此,她還是摟緊了懷里的傾月,顯然是在用身體在為這個妹妹遮著什么。
熟悉的屈辱感瞬間沖上腦門,謝從安顧不得再看,獰笑著轉去對面。
三五男子,打扮的人模狗樣,流里流氣,目光不善,或說是放肆也不為過。
前頭的幾個正對著她上下打量,見到了她的笑容,反而交換了視線,笑得更加猖狂,一步步朝著她走了過來。
這些流氓的氣質,比之當日的張廬都不遑多讓,嘴里還罵罵咧咧的念著:“都來了琉弘館這地方,難道還是什么良家女子?裝那樣子給誰看!”
謝從安分神望向幾人背后的小樓。
上頭懸著的招牌正寫著琉弘館三個鎏金大字。牌匾下站著不少穿著暴露的女子,都在探頭探腦的望著此處,姿態卻不同于一般妓館招攬生意的模樣,多是勾頭縮腦的,瞧著似是害怕,肢體也不大自然。
“他們胡說!”身后突然傳來寒煙的聲音。
她人已行到了謝從安身側,伸出手來想要護著主子,卻激動到整個人都在發抖。
“方才有人親眼看見的!月兒是被他們硬拖過來的!”
這冰雪似的美人,此時說著話淚水已淌了滿臉,應是方才受足了委屈,這會兒忍不住爆發出了。
對面的流氓卻叫喊起來,還在不停煽動眾人:“你這賊娘子不要胡亂栽贓!她一個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傻子。我們是見她迷了路,好心幫她尋人罷了,怎么還往我們身上潑臟水。大伙倒是看看那最毒的婦人心!”
那幾個豬狗一般的人,偏生擺著副冠冕堂皇的樣子,又是拂袖又是搖扇,看得謝從安牙根直癢。還有個將她從頭到腳的看了好幾回,撇著嘴搖頭晃腦的評論著:“女子與小人最難養也。”
最后這句話直接點爆了謝從安的怒火。
她笑著擼起袖子,咬牙切齒道:“今日當真是了,承蒙各位,路過相助,我,便也好心,讓你們認識認識,什么,叫做,真,小,人。”說罷朝那幾人身后的兩個打量情形的一并通知到了:“若要道歉,這便是最后一次機會。若你們都還是不肯開口,那我便要一起打了。”
面前三人聽了這小小女子狂妄自大的一番話,早已笑得前仰后合。后頭躲著的兩個是附近混久了的嘍啰,自來都是跟著富貴人身后蹭吃蹭喝的玩意兒,此時瞧出新來的這個非富即貴,亦非常人,便有了幾分想要躲入人群的意思。
只可惜,謝從安已經動手了。
她唇角微挑,足尖點地。
人群似有厲風忽然閃過,如同迅雷。男子猥瑣狂妄的笑聲隨之戛然而止,驚爆一聲:“血!血!”
左邊那個突覺得臉頰痛癢難忍,伸手摸了一把,頓時嚇得丟了紙扇,也跟著嚎叫起來,“血!血!”
旁邊兩個也跟著只哇亂叫起來。
“你敢!你怎么敢!”
三人找準謝從安一齊撲來,想要捉住那道在身遭飛速穿行的影子,卻皆被她輕巧利索的躲開。
手中匕首的鋒利簡直讓謝從安喜出望外,尺寸大小也很趁手。她拿捏力道,穿梭在三人之中,只破衣衫卻不傷人,偏偏一層一層的慢慢劃落,拖沓之意,皆在折磨。
圍觀者就看著這三個男子被嚇得哎呦亂叫,少女的身影卻在其中穿梭起舞。
她生來貌美,衣裙和長發時不時隨著動作和風揚起,便似一只隨風而舞的蝶,漸漸看得人屏住了呼吸,有些甚至隨著她的動作喝起彩來。
不一會兒,這三人的衣衫都被劃得稀爛。
他們就像是被無形風力圍阻的螞蟻,處處被那影子制肘,只能在原地打轉。紛紛的叫喊聲中,其中有個還在大聲求救:“孫離、王峰,快來救我!”
再看方才躲在后頭的兩個,此時正朝著三個女子的方向低頭跪地,竟是動也不動,那姿勢瞧著,好像是在懺悔贖罪似的,瘆人卻又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