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撒木了。

　　誠然，按照慕景的計劃的確不用擔心事后第零區守衛的檢查，畢竟事實當前，損毀的部分的確毀壞了。

　　計劃近乎完美。

　　唯一的問題就是——在降落的最后半程，也是最危險的半程，他們豈非等同于自由落體？

　　存活率聽天由命。

　　慕景后知后覺的想起了此事的危險程度，但卻不是為了自己，她問凱撒，“在進入大氣層后想辦法先把蘭多夫弄出去，給他的醫療艙加個降落傘之類，沒有必要讓他陪著我們一塊兒瘋。”

　　如今使用的醫療艙是軍工廠制式出品，其堅固程度當然不是之前靠著焚化爐現成材料拼湊的臨時品能夠比擬的。只要解決了平安降落的問題，根據醫療艙本身具備的定位功能，救援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鎖定并且找到R博士。

　　他會沒事的。

　　凱撒抓住自家主人用的一個字眼——瘋，程序里閃出一句話——原來你也知道這個計劃很瘋狂。

　　是人類倒好辦了，人類的話無需考慮太多細節，認為有問題可以當場抱怨，甚至拒絕。可人工智能面對正式命令，即使要提意見，也必須在有理有據的前提下。

　　凱撒如今就陷入了絞盡腦汁的窘境中。

　　不過，頂級人工智能的思索無需太長時間，不論結果好壞，轉眼就能得出。

　　可即使是這么點兒功夫，也被人打斷了。

　　“等等！不能把我排除在外！”R博士一手扒在門框上，腦袋探了進來，盡管說話時依舊有氣無力，但看得出來老博士此刻惱怒到了極點。

　　別說凱撒了，慕景都被嚇了一跳，“你不是躺在生態艙里休息嗎？怎么出來了？”

　　盡管沒到當面被戳穿陰謀的程度，但有些話的確是要避開博士的，當下的場面簡直尷尬的不能再尷尬。

　　R博士本人卻像是對氣氛一無所覺，隨口回答，“治療程序結束了，我就出來了。”

　　慕景半是責問半是狐疑的向凱撒遞過去一道眼神。

　　凱撒這回的反應相當快，當即讀取了醫療艙的相關信息，馬上報告，“博士的主要問題是躍遷綜合癥和輕微腦震蕩，都屬于醫療艙治療的常規項目，給出的治療時間不會太長。”

　　于是，這就解釋了為何R博士偏偏在這時候醒來……

　　慕景又瞥了一眼被博士扒住的門框，有些不確定自己方才有沒有反鎖門，畢竟那一刻她的心緒無比動蕩，很多細節都沒有過腦子。

　　“別管我的問題了。這些小毛病哪怕不治療都會自愈。”R博士相當不耐煩，“倒是說一下接下來的計劃，你們真的要去冰原？”

　　沒錯，冰原，冰原科考的那個冰原。

　　只不過軍人都習慣以劃分的區號進行指代，第零區。主要原因當然是為了方便，但在這個稱呼背后又有多少埋藏秘密的打算呢？似乎只要不提，就沒人知道第零區代表什么似的。

　　自欺欺人的隱瞞。

　　如今R博士輕輕松松的揭開了這層窗戶紙，連慕景都是一愣。

　　不過她認為對方并非故意，只不過他那顆地球上最聰明的腦袋里除了“冰原”之外根本裝不下別的東西。

　　沖著這份渴望，似乎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慕景不再細說計劃，而是挑了最關鍵的一點，“你要想好了，在失去動力條件的緊急迫降中，即使是受過嚴格訓練的軍人都不一定能承受得住，受傷難免，搭上性命也是常事。你之前連躍遷都受不了，以這樣的身體素質迫降，結果你是可以想象的。”

　　其實無需慕景提醒，R博士也十分了解。他主持的實驗室也包括研制機甲的項目，在研制中當然少不了測試各種極端情況，R博士不止一次見過那些替代實驗品的慘狀，手腳分離在其中都算不得什么。

　　但是R博士只用了一秒就將那些恐怖畫面從腦海中清楚了出去，他又一次重復問題，“別管那些，你只需告訴我，是不是真的要去冰原？”

　　說來真的是沒人會相信，身為軍方實驗室的主持人，享受中將待遇的R博士竟然從來沒有真正踏上過冰原的土地。

　　他在此事上接觸的最深的，應該就只有那些所謂的《冰原文書》。

　　R博士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對冰原科考如此執著，私人的部分除了他之外沒人知道，但其實站在外人的角度上也并非不能理解，大概多少也有幾分逆反心理在作祟，本來是順理成章的事，但多次申請之后依然被拒絕，不管換了誰只怕都會更加放不下。

　　慕景也算是與他同病相憐了。

　　元帥洛倫丁寧可將第一區交給她，也拒絕了她前往第零區任職的請求。

　　不是慕景瘋狂到非要自己找死的地步，但如果不用這種另類又極端的迫降方式，她只怕永遠都別想踏上冰原的土地。

　　而“被宋以軒追殺”這樣的托辭，過了這個村，再也沒有這個店。

　　慕景以前從來不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被同病相憐這類虛無縹緲的東西左右決定，但此時此刻，她與R博世對視五秒之后，終于妥協的嘆了口氣，“先說好，一切行動都必須聽我的。”

　　R博士忙不迭的點頭，只要能去冰原，聽話又算什么呢？

　　凱撒插話，“將軍，如果你確定要執行這個送死計劃，請容許我報告，經過重新測算航道，我們將于12分23秒后進行躍遷，進入近地軌道之后，再進行航道矯正，之后就會開啟局部自毀程序。”

　　人工智能的設定如此，哪怕再不贊同，一旦接到了主人命令，還是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執行，并且做到最好。

　　慕景點頭，同時又補充道，“為了避免之后會有人查看航行記錄，你現在可以模擬一些被襲擊的場面，為了逼真，可以在一些無關緊要的部位上制造一點損傷。”

　　然后，她不忘提醒R博士，“可能會有一點顛簸，你最好坐下來。”

　　R博士遵守了聽話的約定，老老實實的在副駕駛席上坐好，四面八方而來的安全帶將他五花大綁捆了個結結實實。

　　還不等他提意見，整架機甲猛地一下……顛簸。

　　R博士第一次發現慕景的輕描淡寫已經到了睜眼說瞎話的地步，這一下“顛簸”幾乎活生生的將他抖散了，如果不是被安全帶勒住，他毫不懷疑自己能一下沖到天花板上。可安全帶也并非全無壞處，勒過肩膀的那兩根，幾乎已經陷入他的骨頭縫。

　　慕景卻還是站著，她甚至都沒有用安全帶，只是在最顛的那一下，略微在駕駛座的椅背上扶了一下。她當然不是當面嘲諷博士的反應，只不過這種事對于他們這些當兵的只是家常便飯，真的就只是“顛簸”的程度。

　　凱撒表示關心，“博士，你還好嗎？我們剛才卸掉了尾翼。”

　　慕景強調，“這只是開始。你確定要繼續跟著？”

　　“確定。”R博士咬牙切齒，生怕自己會被發一個降落傘，就此被打發出去。

　　慕景也不再廢話，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同時扣緊安全帶，單是這個小動作就能看出來，接下來才是真格的。

　　她挽起一邊袖子，“凱撒，為了確保一會兒不會因為緊急情況斷連，先給我來一針‘加強劑。”

　　加強劑——又是這幫當兵的圖省事想出的簡稱，其全稱是“精神力強化補充劑”，主要用途是為了彌補精神力不足，當然是在緊急情況下。

　　R博士對這東西最了解不過，因為加強劑原本就是從他的實驗室流出來的，乃是某次實驗的附屬品。

　　R博士此生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沒有把這件附屬品扼殺在搖籃里，以至于讓這玩意兒成為了軍中最受機甲駕駛員歡迎的藥物。

　　毫無疑問，它是有副作用的。

　　但凡是強制提升人類素質的藥物，都是有副作用的。

　　另外，關于加強劑，R博士還有一個從未告訴任何人的秘密——當初開發的過程中，他曾經使用了七號病毒的部分片段。

　　要不怎么說只是附屬品呢？因為它原本的作用壓根就不是用來提升精神力的。

　　感覺到加強劑出現了泛濫的趨勢，R博士曾經整整向軍方高層提出了八次抗議，從口頭到書面，最后一次差點鬧上了軍事法庭，一些媒體都打出了“軍方濫用藥物”的驚悚標題，此事才終于受到重視。

　　在各方壓力下，軍方將加強劑列入管制類，非到必要時刻，不得隨意使用。

　　然而，“必要時刻”的彈性還是非常大的，古代都有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如今對于一支小小的針劑，如果真用了，事后補一個書面說明，此事也就交代過去了。

　　R博士瞄見凱撒送過來的針管，鮮紅的包裝無聲的提醒著危險。然而這并沒有多大用處，別說只是用了類似鮮血的顏色，哪怕真的用血來涂，該忽視還是會被忽視，好比人們也會對煙盒上“吸煙有害健康”一行字視而不見一個道理。

　　譬如，慕景此刻就毫無心理障礙的晾著胳膊等著凱撒注射。

　　R博士無比渴望阻止，話幾次涌到嘴邊，都被他硬生生的咽回去了。之前要了他半條命的顛簸實在是記憶深刻，而那只是開始，對于更加危急的后半程，的確不是可以簡簡單單撐過去的，況且慕景身為駕駛員還必須保持清醒，以備不時之需。

　　注射完成后，凱撒收拾好垃圾。又計算了一下時間，開口道，“請兩位做好準備，躍遷倒計時，十、九、八、七……”

　　行程到一半，可憐的R博士徹底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