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目光如炬。”慕景給出評價。
“……”R博士狐疑的望向對方,真的不是在陰陽怪氣嗎?
慕景的視線掃過凱撒給出的數據分析,標準的人工智能風格,各種數據羅列成圖表,干凈整潔,但也毫無重點。
“暗物質缺乏者”一行字混雜在連篇累牘的文字中,沒有特別標注,也沒有使用特殊字體,多么的不起眼。
“難為你一眼能看到。”慕景還是同樣的語氣,仿佛真的是在贊揚。
仿佛而已。
R博士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太心急了。
今日他被慕景坑的不淺,他不得不認栽,但也抑制不住生出幾分報復心理——倒也并非一定要干什么,但R博士認為總不能只有自己一個人的秘密大白于天下。慕景身上的秘密比起自己來只多不少,憑什么就能獨占?若是找到機會,一定也要試探一番。
但雙方實力相差懸殊,本來以為也只能是想想,權當另類的自我安慰。
哪知,隨著話題進展,居然等來了凱撒的數據分析。“暗物質缺乏者”一行字再如何不起眼,也正中R博士下懷,怎么可能看不見?
原來,這又是慕景釣魚的新花樣嗎?
R博士又被活生生的嚇出一身冷汗。不過無所謂了,他今天的衣服就沒有完全干過,一身接著一身的冷汗浸透下來,他懷疑的自己的味道如同在垃圾桶里腌過。
“還好。”慕景卻如此說道,“終于弄明白了。”
R博士已經無力去想對方弄明白了什么,只覺得自己這般被一層接著一層的剝皮實在太難熬了。要不干脆攤牌吧,慕景收起那些花樣迭出的手段,有什么問題直接問,他也可以從沒有止境的折磨中解脫出來。
現實畢竟不是長篇推理連續劇。虛構的故事可以一季接一季不斷演下去,只要經費到位,永遠有新的陰謀算計出現在下一集,但現實是有盡頭的,再如何謀劃深遠的連環套,也終有圖窮匕見的一刻。
只是,慕景放在最后的篇章實在有些不合情理。
“我從醒來就一直在想,你怎么真的愿意千里迢迢來基地救我。”
沒錯,慕景放在最后攤牌的是關于她自己的生死存亡。她難道就不怕這出戲在半路演砸,讓她再也沒有機會詢問這一關鍵問題嗎?
這算是活著挺好,死了也行的另類表達?
慕景果真是一副怎么樣都無所謂的態度,因為她接下來說的是,“原來你也不是真心相救。你大概只是覺得我這么一個特殊的實驗材料若是悄無聲息的死在宇宙中,未免太可惜了。錯過李凱斌,已經是非常大的失誤。如果再錯過我,損失真的無從彌補。”
“你……你……”R博士大概是想來一句“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但大概也覺得這句臺詞過于俗套,早已被古往今來所有死不承認的嘴硬派用爛了,終于還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慕景近在咫尺的看著他,目光竟然稱得上平寧,不像指責,倒更像在表明無條件信任的態度,“一件珍貴的實驗材料,若是不能善加利用,實在是相當遺憾的事。博士,你一定在慶幸鷹堡那回幸好沒有真的要了我的小命。”
別說R博士,連凱撒都驚了。他一直背負“中了病毒才造成機甲斷連”的罪名,難道今天終于可以洗刷冤屈了嗎?
“鷹……鷹堡……”R博士的唇舌反應了他腦子的真實狀態,不是口齒不夠伶俐,實在是腦子跟不上節奏,組織不出完整的語言。
“這一點已經在第五區求證過了,能夠在機甲上植入斷連程序的,除了通過遠程動用權限之外,就只有從內部施放病毒。”慕景在此搬出軍方兵工廠背書。比起她的一言堂,專業人士的判斷當然更有說服力。
凱撒委屈,說來說去,他果真還是中病毒了嗎?不過好在是被動的,被別人中下病毒,總比到處看一些亂七八糟的資料所以才中了毒要好得多吧,起碼他是個無辜的受害者。
R博士總算找回一點思考能力,也僅僅只是一點而已,他急于為自己辯駁,也不在乎有的話是該說還是不該說,“你也說了還有‘遠程’手段,怎么不去懷疑擁有凱撒權限的人?”
慕景當然懷疑過,也就此直接質問過秦湛。對方給出的解釋還算合理,所以慕景選擇相信。
她當然沒有刨根問底,因為秦湛的說辭也只是表面上合理,細節依然經不起推敲。他承認自己在慕景的三臺專屬機甲上都開了“后門”,所以在緊急時刻才能通過短路重啟的方式讓機甲自檢,從而恢復駕駛員與機甲的連接。
他承認的爽快,都帶了幾分“只要是你問的,我都會回答”的討好意味,但依舊遮掩不了避重就輕的意圖。
至少,他沒有解釋自己是通過什么手段才能制造后門。
自己給過秦湛什么權限,慕景自己很清楚。偏愛是一回事,底線是另一回事,她絕對不會將生活指令之外的權限交給一個平民。
而且話說回來,即使她有這個心,也辦不到。機甲和機甲核從根本上都屬于軍方所有,她這個使用者并不能改變根本設定。也對,如果哪位將軍突發奇想,將自己機甲的炮口對準總部,造反豈不是分分鐘的事?
慕景再不情愿也只能承認,秦湛只怕擁有比她還更高的權限。
而這種不知道上限在什么層次的權限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如今的凱撒,掃了一眼完全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人工智能,慕景糟心不已。
人工智能是個麻煩,人類也好不到哪里去,慕景對R博士說,“因為擁有遠程權限的人沒有進入鷹堡。”
R博士面露茫然,顯然沒聽明白。
“鷹堡畢竟是監獄,單從防衛措施來看,甚至比軍方總部還要更加嚴密。首先要排除的就是各種信號干擾。”
R博士明白了。雖然他不清楚凱撒身上究竟被設置了怎樣的權限,但需要通過遠程控制的部分在鷹堡肯定行不通,所有信號都被屏蔽,還能怎么控制凱撒,靠腦電波嗎?
“博士,你應該沒有忘記我們當時在鷹堡中被激光槍追擊的狼狽吧。”
身為一個大半輩子都坐在實驗室里的文人,具身參與暴力事件的經驗實在不多,鷹堡中差點被打成篩子的經驗可以說絕無僅有,實在不是想忘就能忘的。R博士本能的點點頭,隨即又趕緊補充,“可那不是‘識別徽章’有問題嗎?后來我們取掉徽章,那些激光槍便失去了射擊目標。”
R博士本能的提高音調,仿佛這樣就能增加氣勢一般,“識別徽章是監獄長親自給我們的!”
他本來還想再申明一下——徽章的日常保管也是監獄長權限范圍內的工作。但這一點誰都能想到,他說的太多,反而有些用力過猛。
“沒錯。”慕景微笑點頭,好似相當認可對方的判斷。可還不等他感到慶幸,就聽慕景話鋒一轉,“如果托克維爾隨后沒有失蹤,他的嫌疑的確相當大。”
R博士相當不高興,怎么聽他都覺得慕景是在包庇朋友。當下反駁,“難道那不是畏罪潛逃?”
“畏罪潛逃?”慕景很感興趣的挑起眉,“這是給你編排劇本的那位告訴你的段子?很有戲劇性。”
R博士被諷刺的接不上話。
慕景不慌不忙,“讓我來猜一下劇本的情節——你只需完成該做的事,別的一概不用擔心,很自然會有背鍋俠承擔。機甲斷連可以解釋為遠程操控,識別徽章就更簡單了,托克維爾將在職權范圍內承擔一切責任。之后再讓他失蹤,差不多就是死無對證的結局。”
在慕景的推測中,R博士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那封匿名郵件中的全部內容——兩者居然相差無幾。
慕景繼續,“唯一的問題就是,托克維爾缺少動機。監獄長當的好好的,他做這些是圖什么?”
R博士當即便道,“我也沒有……”
“動機”兩字,終究還是說不出口。
慕景很清楚,“你有動機。至少,你以為你有。我之前都不相信那樣俗套的劇情會發生在你身上,但除了‘復仇’之外,應該沒有別的理由讓你對我下手了。”
過于反直覺,以至于慕景也是很久之后才想明白其中關聯。還要多虧秦湛的坦誠,他的確藏了很多秘密,不過已經說出口的那些,還是可以相信一二的。
秦湛既然已經承認機甲后門的事,那么斷連就絕不是機甲故障或者她這個駕駛員操作失誤,只能是人為。
確定了這一點,嫌疑人范圍當然也就鎖死了。
“我沒想過對你復仇。”R博士的語氣滿是哀傷,此時此刻他的確是真情實感,“你大概已經不愿再認我這個朋友了,但我還是……”
R博士明白,慕景今日與自己掰扯這么多,已經不再是朋友的態度。朋友相處,包容必不可少,沒有那么多黑白分明的界定。
只有合作的盟友,才必須條分縷析,將每件事都算的清清楚楚。
慕景有些冷酷的跳過這段不合時宜的情感抒發。R博士想的沒錯,她如今需要的只是盟友,既然都到了這個地步,當然不可能再回到模棱兩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友情范疇。
她直接點出,“你想復仇的最終對象應該是洛倫丁吧?剛才你也說的很明白了,懷疑洛倫丁在萊安之死上充當了劊子手,甚至還有部分策劃者的角色。如果這些都是真的,他被你恨上,也不冤。所以我算是什么呢,劊子手的爪牙?”
世所公認,慕景乃是元帥不折不扣的嫡系。別的不論,若非心腹,誰能有慕景這樣如同火箭般的晉升速度?史上最年輕的中將,手握整個一區的軍政大權,同時還將勢力延伸到兵工廠所在的第五區,背后沒有元帥的保駕護航,怎么可能成就這一切?
心腹么?
所有人都這么認為。除了洛倫丁和慕景兩位當事人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