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現役軍人的身體數據都在軍方實驗室中存有備份。R博士不至于每一個都記得清清楚楚，但作為實驗室主持人，他有最高的調閱權限。漢卡克家族覆滅，面對如此特殊的事件，哪怕沒有其他理由，R博士也自然而然的仔細閱讀過其家族成員的材料。

　　另外，即使雷蒙德在家族內不受待見，但他本人好歹也是上校軍職，算是中層軍官了。對于人數有限的中高層，每年定期進行的身體檢查都特別仔細，從根本上杜絕了雷蒙德在這方面造假的可能。

　　所以R博士想不通，既然第三方一直沒有停止基因改造實驗，為什么不將實驗成果用在自己人身上呢？

　　可不要說什么實驗還不成熟。

　　誠然，就目前所知只有慕景一個成功品，但這并不代表實驗毫無進展。哪怕是R博士在軍方內部進行的改造，對于人體素質提高的效果已是相當顯著。不是R博士妄自菲薄，經過全面評估，他很清楚，他的成果遠遠比不上第三方。

　　有好處，卻不用在自己身上，一切行為的初衷只是為了提升全人類？

　　R博士打死也不相信世界上竟然存在真正的大公無私。

　　慕景審視著對方變幻多端的糾結神色，平生頭一次深切感受到了“兵”遇到“秀才”的巨大鴻溝，萬般無奈，“說實話，我覺得你對雷蒙德的袒護毫無道理。難道你忘了，是誰給了我‘萊安’這個名字？”

　　假設沒有這個名字，自然也沒有后來的萊安手札。

　　或許慕景能換一條路徑探查真相，但因為缺少關鍵契機，整個過程一定會變得更加周折。

　　所以，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雷蒙德促成了慕景解密，似乎也沒錯。

　　以R博士與萊安的關系，從常理來說，他對這個名字只會更加敏感，但偏偏這位博士實在是個執拗的家伙。他大概覺得自己的思維與慕景這樣的人精不在一個層次上，但事實上不過是他的思維方式與眾不同。常年鍛煉出來的實驗室思維，讓他習慣無論什么事都要有一條完整的邏輯鏈條，否則就要保持懷疑的態度。

　　于是R博士當即給出漏洞，“事實上雷蒙德給你的只是一份護衛隊的成員名單，萊安只是混在其中，或許雷蒙德自己并沒有意識到萊安的特別。”

　　其實還有依據反駁，R博士憋在心里沒敢說——其實比起他來，慕景本人的言行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袒護。她既不否認有人要殺羅根滅口，但又不愿承認一切是洛倫丁授意。前后對照，難道不矛盾嗎？

　　對于慕景不符合人設的行為，R博士其實也有揣測，他隱約知道對方的男朋友秦湛與洛倫丁已經達成了共識，難道就因為這個，所以慕景愛屋及烏？

　　R博士覺得自己的念頭實在荒謬極了。他本來也不擅長揣摩人心，還是不要說出來丟人現眼的好。

　　慕景沒有在名單上糾結，而是換了個切入點，“你應該已經知道，第五區的軍務交流，漢卡克家族本來是要安排自己人的。那你知不知道原本人選是誰？”

　　話題切換的并不算突兀。既然剛才已經說到了葉卡捷琳娜，當然不應該忽視那批人工智能的誕生地。

　　況且，兵工廠本身的重要性便是不言而喻。

　　“不會是雷蒙德吧？”這完全是下意識的回答。畢竟這種事，不了解就是不了解，全然沒有追溯的途徑。

　　眼見慕景輕輕點了下頭，R博士當即愣住了。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真的低估了雷蒙德，這家伙之前一直表現的謹小慎微，原來城府竟如此之深嗎？

　　盡管大多數的軍務交流都只是走走過場，但總有個別例外的。

　　第五區的軍務交流正是這個例外。

　　理由太簡單了，兵工廠所在地。

　　進了兵工廠，即使無法將名義上的地位轉化為實打實的權力，但利用交流期間，稍微給自己弄一點超越規制的武裝，應該易如反掌。

　　再聯想到兵工廠負責人科勒少將圓滑的處事風格，他應該很樂意在這方面與人方便。

　　雷蒙德一直以來都自詡只是一區的保安隊長，仿佛只是在家族的逼迫下才不得不承擔了副治安官的職務，但誰能想到他竟然能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弄進了第五區軍務交流的名單。

　　漢卡克那么大一個家族，不可能沒有更加符合諾曼心意的人選。雷蒙德究竟運用了怎樣的手段排擠掉競爭對手，過程已經不可考，結果無疑成功了。

　　想通這些，R博士不得不承認雷蒙德不僅心機深沉，而且行動力也是一流。但他還有不明白之處，“雷蒙德如此可疑，他竟然還敢找上你，膽子實在太大了。”

　　沒錯，膽子太大，大到R博士都對其生起了幾分佩服。

　　慕景在R博士心目中完全就是眼里揉不進沙子的嫉惡如仇。秦湛的吊兒郎當也就算了，他頂著男朋友的頭銜，好歹被慕景列入護短的范圍內。但雷蒙德這么一個外人，竟然敢大喇喇的代表自己組織招攬慕景，這不是給自己找死嗎？

　　對此，慕景倒是早有想法，“應該是我的‘投名狀’起了作用。”

　　“投名狀？”R博士沒有第一時間聽懂。

　　過了半晌，終于在慕景似笑非笑的表情中恍然大悟。

　　回顧慕景近期的行事軌跡，還有什么比與男朋友分道揚鑣更符合“投名狀”的定義？

　　投名狀這種東西，不狠一些不足以取信于人。但通常情況下，狠厲都是沖著別人，慕景這般對自己狠到這個地步的，還真不多見。

　　R博士著實不知還能評價什么，憋了半晌，最后只是無比虛弱的吐出一句，“可雷蒙德本人如今就在基地啊，他難道一點都不害怕會惹怒你？”

　　問題出口之后，R博士才意識到，自己之所以說出這個，僅僅因為這恰好也是他本人的擔心。

　　據他所知，太空基地最高指揮權一直都被慕景牢牢掌握著。即使在她昏迷之際，依舊沒有將權限交付給旁人。也不知是信不過，還是她控制欲過于旺盛。總之不管是哪一種，R博士都不認為慕景能容得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躍的異心。

　　然而，慕景的看法卻別有不同，“錯了。正因為雷蒙德人在基地，他的行為才更加肆無忌憚。”

　　換位思考一下其實也不難想象雷蒙德的真實想法。比起慕景揣摩他的動機，他與他背后的組織只怕早就將慕景研究了個透。他們太清楚，以慕景的能力，不可能對第三方的存在一無所覺。

　　可她依舊將雷蒙德安排到了太空基地，乃是她如今安身立命的根本。

　　為什么？

　　答案顯而易見，試探。

　　不管第三方暗中謀劃著怎樣的大局，現實里確實藏頭藏尾，若說他們是魚，必然是最為滑不留手的品種。

　　無論慕景對第三方抱持怎樣的態度，都很難付諸實踐，因為很難有實質上的接觸。于是，索性把人弄到與外界徹底隔離的太空基地上。基地再大，也有邊界，放在宇宙尺度中，壓根就是一粒漂浮在虛空中的沙塵。在有限的空間中，兜兜轉轉，雙方終究要面對面。

　　慕景與雷蒙德之間互有博弈，卻也彼此心照不宣。不過這里面有太多暗藏的刀光劍影，實在沒有必要一一解釋給R博士聽。

　　慕景只道，“當然了，我這么說，你還是很難相信。雷蒙德怎么想的，不如干脆找他本人問問，是不是真的害怕。”

　　“啊？”R博士沒反應過來，什么叫做找本人問問？

　　只聽慕景微微抬高聲調，應該是通過揚聲器向什么人喊話，“你妹妹如今也在基地，你看過她幾次，有沒有好好陪她吃頓飯？”

　　R博士沒有兄弟姐妹，百分之百確定這話不是說給自己聽的。他下意識的看向凱撒，用眼神詢問——你打開了揚聲器？

　　凱撒向來都是身兼數職，除了機甲核本職之外，他還擔任慕景家庭電子管家的重任。以此類推，到了太空基地，不耐煩處理各種瑣事的慕景也一定會將所有的電子設備管控權一股腦的交給凱撒集中處理。

　　雖然凱撒察言觀色的能力并沒有得到太大提升，不過好在R博士的表情足夠醒目，遠遠超出微表情的范疇，他立馬讀懂了。然后搖搖頭，表示自己并沒有操縱任何通話設備。

　　R博士又轉頭看向慕景……

　　不，不對。

　　靈感乍現，R博士忽然得到了答案。

　　原本也不是什么新鮮事了，在R博士的記憶里曾經有過極其相似的場景，出場人物都是一模一樣。

　　那么，某些細節應該也是完美復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