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在安慧打開餐桌上的電磁爐開關時正式揭開了帷幕。午餐其實就是一碗面，一碗歲月的濃湯煮盡了生命的緣分的情絲面。
安慧還是在自己的老位置上與先生相對而坐，不過令她奇怪的是，此刻竟然絲毫沒有感覺到撤去小條桌后的任何不適。安慧這時才完全相信了先生關于她明天的定位，她自己也確信她真的已經回歸到本色出演的生活劇里，再不需要什么舞臺道具了。安慧心里明白了，“心有戒尺，不拘一格量萬物”才是先生真正想用小條桌告訴她的法則。再看對面的先生，安慧的眼中已經滿滿的都是敬重的目光了。
坐到了餐桌前的先生，仍然穿著西服外套，只是脫下了風衣。按先生自己的話說，這樣才有儀式感。是的。先生脫下風衣后的西服左胸上，露出了三分之一沒插進口袋的絲巾，并且西服上的絲巾和脖子上的絲巾花色質地完全相同配套統一。像這樣的正裝，就算坐在西餐廳吃意大利面那也是滿滿的紳士感。其實，安慧也有一絲同感。這么豐盛的陽春壽面確實不止是一飽饑腹或者大快朵頤，還應該是對生命的希冀和敬畏。在電磁爐重新煮沸老湯的間隙，先生那凝視著滿桌配菜時隆重認真的樣子，看起來倒也真的很符合他西裝革履的儀式感。先生仔細地將滿桌子都看了一遍，然后說：
“我初到四川時，先去看了樂山大佛和眉山三蘇祠。記得當年看完大佛一下船時，對面就是一家飯店，叫西壩豆腐宴。只是20多年過去了，不知道那家飯店現在還在不在，改沒改名。當時吃的什么菜已經忘了，就記得當時不知道該點什么菜吃。飯店的整個一面墻上，都用來掛著一塊至少2米乘4米的木框菜譜，菜譜上整整齊齊地寫的都是用豆腐做的菜，沒有其他菜。不知道要是喜歡吃豆腐的岳飛聽說了，會不會不思蜀則不樂。反正我是樂山之樂不忘豆腐樂，只可惜現在膽囊不允許吃鹵水太重的豆腐了------今天的面堪比豆腐宴！”
安慧一聽，自己還沒拿出面條，先生便已看出來要吃面了，便解釋道：
“我只做了牛肉面、肥腸面、排骨面、BJ炸醬面和酸菜肉絲面，要比豆腐宴，還得加上燃面、冷面、板面、燴面、拉面、削面、熱干面、擔擔面、臊子面、油潑面、奧灶面、鍋蓋面等等那些。尤其拉面，要是能從頭到尾抻成一根，那就是類似“劉一手”和“都一處”的絕學了。而且那些傳子不傳女的秘技，我也不稀罕學。我自己能想到的，就自己改進。我今天做的面，最大的特色是在煮面過程和吃法的改進上。湯是老湯，面是空心面。等下我們像吃火鍋涮羊肉那樣邊煮邊吃，煮好一小把，挑出來加上一種配料和幾片菜葉；換一種口味，喝兩勺老湯。您看這樣好不好？”
“豈止是好，簡直是妙啊！”先生的這聲驚嘆毫不為過。此時此刻，他真的是思緒萬千、百感交集，由衷地贊嘆著眼前的這位心靈手巧的雅人道：
“能把一碗面吃出一種格調，那是什么境界？那是超越了美食本身的文化品位啦！要說豆腐宴當時還只是在豆腐里磨，還沒有磨出來宴的體驗感。那你現在的面，卻已經是煮出了面以外的宴的氛圍和情調了。安大管家，你成功了。不在具體哪樣技藝里，而在整個人的心性上。謝謝你今天的川面大全！讓我在緬懷巴蜀的青春歲月中再無遺憾。謝謝你今天的生日壽面！雖然今天不是我的生日，但你卻能牢記3年，并能理解我對這個生日比對自己生命還重要的心情。謝謝你了！安慧。我從來沒有這樣莊重地跟你說過話，甚至從來沒有這樣正式地稱呼過你的名字。但我心里一直感激你，這句感激話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現在可以告訴你了。
你知道你當年為什么來到了我的家嗎？當年看著風雨不停天色漸晚中的你，我想到了大小姐。如果是大小姐哪天遇到什么溝坎，走在求職的路上會不會也很無助？在大小姐的成長過程中，我沒有陪伴她，這是我一生不能原諒自己的遺憾。所以我一直希望能有一天在大小姐需要我的時候，我能陪伴在她的身旁，為她遮擋一下風雨------于是，你就來到了我的家。之所以我要感激你，首先是感謝你對我的信任，更重要的是感謝你給我帶來了一個希望。如果那天你沒有來到我的家，我不知道同樣也沒有找到工作的我，會在風雨中漫無目的地走到哪里？或者多久才會回到空蕩蕩的家？你來了，你也點燃了我的一個希望。當初那個希望現在已經實現了一半，那就是你已經從一個小保姆真的變成了一個大管家。另一半希望是對你成為大管家后的未來設想，現在只有寄語未來才符合邏輯。另一半希望既是希望你的，同樣還是期望大小姐的。那就是：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向前走別回頭！無論將來如何都沒關系，只要記得富要雅致，窮要清香即可。’
安慧，你的明天必將更加輝煌。即使有云翳，終將會散去。謝謝你曾讓滿目青山夕照明，希望你仍能新火新茶趁年華。”
先生說完話，安慧站立起來。安慧知道該煮面了，安慧更清楚自己今天中午不會再坐下了。少了條桌，但多了戒尺的安慧，此刻平靜得心如止水，仿佛又進入到了她的空。安慧拿出怕風干而用保鮮膜和餐布封裹的空心面，戴上一次性食品手套開始下面。她一邊操作一邊對先生說：
“今天您就負責開心地吃，我來負責認真地做，我就這樣站著給您盡一回心意。”
“那怎么能行呢？我又不是地主老財，這樣會折壽。不行、不行！”先生一聽趕緊拒絕，立即伸出手準備拉安慧坐下。
安慧禮貌地閃躲一下后，索性離開座位，干脆就站在了餐桌旁。接著她平靜地解釋道：
“先生，安慧現在既不是服務員，也不是保姆，當然您更不會是安慧心目中的什么地主老財。今天我就想像尊敬師長一樣為您做一次小事，謝謝您當年能帶我回家。我代替不了大小姐，我只能用我的方式盡我最大可能去照顧好您。這不僅是謝意，也是給大小姐一個交代。我相信，大小姐也一定同樣會記得曾經有個雨天，她的父親抱著她等車時，脫光上身衣服給她擋雨。大小姐不管在哪，刮風下雨的時候，一定會惦記她的父親有沒有添衣，會不會著涼。所以安慧發誓，一定照顧好先生讓大小姐放心。我知道先生的心里全是大小姐，再沒有任何縫隙容下任何人和事。雖然我從未見過大小姐，但我發自內心地非常感謝大小姐，冥冥之中是大小姐當年讓先生愛屋及烏帶我回了家。將來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辦一家養老院，不管規模多么小，我都要把先生的‘幼吾幼人之幼’變成安慧的‘老吾老人之老’，我一定會做到。”
先生不再爭執，任由安慧站著把煮熟的面給他挑進碗里加上配料。這本來不是先生以往的風格，今天先生卻隨著安慧不拘小節了。先生一邊像慢飲淺酌似的細細品嘗著，一邊陪站著的安慧聊著天：
“有時候給別人一個機會去麻煩別人一次，也是在圓別人想盡點麻煩的心愿。只要是麻煩本身不大，又何必給別人留下不對等的虧欠的遺憾。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天枰，但凡傾斜過大時，不管天枰上有沒有諸如恩情和仇恨、物質和精神、地位和階層、貧富和尊卑等等那些不均衡的砝碼，都絕對不會再有真正意義上的相互尊重了。戒尺之戒，不止尺戒外物，也戒尺子本身。安慧，你如果真有開養老院的志向，那就不妨再往臨終關懷方面去超前思考一下。關鍵是想想如何能讓那些平凡的普通人，在生命最后的短暫旅程，別走得很卑微，很輕賤。”
安慧先用湯碗給先生盛了一碗老湯晾好，然后似有所悟地說：
“讓每個生命最后都有尊嚴地離開，好像有點佛光普照的禪意了。”
“也許還應該是對每個個體選擇的一種尊重吧？”先生這句話倒像是自己問自己，所以也不用等安慧回答，他接著催促安慧說：
“你該坐下吃飯了，我已經吃好了。別看每樣不多，加起來不少。”
安慧算算先生確實吃得不少，便不再堅持勸讓，一邊坐下一邊打趣：
“今天的面條還煮出了一個自助餐賺錢的秘方。呵呵！”
先生仍然坐在餐桌前，并沒有像平時那樣吃完飯就離開。剛才是先生吃飯安慧站著，現在是安慧吃飯先生陪著。就這樣，一碗絲絲面被他們吃出了千千結。先生一邊看著安慧吃飯，一邊陪著安慧說話：
“一元兩儀四象八卦，無非一竅開萬法通。你聰穎敏捷心靈手巧，干什么都不會比別人差。”
一竅開萬法通，讓安慧想到了小說《保姆》，她問先生：
“那我把小說打印出來好不好？不管比不比別人差，我們自己看。我總覺得書只有捧在手里看，那才叫讀。”
“你確定？打印出來可能會讓你的人生發生轉折。”先生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安慧發現先生的臉上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復雜表情。安慧的臉上也很困惑，她不由問先生：
“我們孤芳自賞的人生，也影響不到廣大讀者的審美啊？”
先生認真地跟安慧解釋說：
“首先你的小說不差，只要是用心寫的，必定都是萬法歸宗。你的小說可能技法會稚嫩，但是內容應該不粗糙。有人用筆寫，有人用心寫，那才是寫得差不差的關鍵區別所在。小說在電腦里可以叫筆記，打印出來也可以叫面世。只要是面世的東西，那就法隨自然不由人了。你要提前做好萬一出版成名的心理準備啊！我舉個武俠例子。一個與世無爭隱居潛修的高人，本來無人知曉自得其樂。可這個人某天無意中在山里施展了一招隔山打牛。這時，山中人還是那個潛修人，可山外天卻變了天。從此，拜師的、切磋的、佩服的、妒忌的、擁戴的、陷害的等等紛至沓來------是做武林盟主維護公義，是當一代梟雄獨霸天下，是去行俠仗義笑傲江湖------在不同的英雄夢里，自有不同的結局版本，我們不去以己度人。再回過頭來說我們自己，那就是要做好這樣的準備。當聚光燈向我們打開的時候，我們的眼睛要仍然能夠穿透炫目的光環，去看清前方的道路。”
安慧聽明白了，說道：
“明白了。小說是我，我也是小說。小說不是我，我也不是小說。那我下午去把它打印出來，給今天留個紀念。”
“空即色，色即空。安慧之慧者，乃了悟、破惑、證真之慧根也。”先生欣慰地笑著說。接著又道：
“怪不得早上我看見一只藍格子的蜻蜓，點水般飛進了你的臥室，原來是給未來的作家報喜去了。”
安慧也微微一笑，心里在想，原來先生臥室里清理出來的廢棄物，凌晨就已經被送下了樓，早就被早班的環境保潔第一趟就清運走了。安慧心里雖然在想，嘴上卻沒有問，只是笑著解釋藍蜻蜓怎么又變成了桔蝴蝶：
“我中午換了一身衣服，是想讓今天的面宴比外面的天氣更溫暖。”
“還好沒穿旗袍，否則今天就太難為你了。”先生也笑著調侃一句。
安慧聽到旗袍兩字忍不住笑出了聲，她用手輕掩著口鼻，隨口說道：
“穿上旗袍也不是花樣年華。”
“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
先生百無禁忌地笑了。隨后好像意識到點什么的安慧也欲語含羞地笑了。一陣澄澈純凈的笑聲，最終成全了梁朝偉和張曼玉，讓梁朝偉和張曼玉的《花樣年華》成了永恒的經典------
時間就像窗外流淌的細雨，在說笑中嘀嗒嘀嗒地過去。這時，安慧也吃完了，她先給先生準備好水和藥，然后開始收拾飯桌。安慧最后擦干凈桌子，準備去廚房洗刷的時候，先生叫住了她。先生說：
“安慧，你先坐下，我有話跟你說。”
先生說著話，從西服里面的口袋里拿出一個信封，放在安慧面前。安慧心頭一震，先生全身上下所有的衣褲口袋里從來不裝任何東西，先生說衣服口袋里裝東西，就是穿衣服的人不尊重衣服了。所以先生的所有隨身備品一直都是放在挎包或者手袋里的。安慧不由得先問道：
“先生，您早上的挎包呢？”
先生一邊擺手一邊解釋說：
“我扔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再說穿西服背挎包也不搭。都是身外之物，不說那些了。我下面跟你說件鄭重的事，你先聽著別忙回答。”先生輕描淡寫地回答完，接著認真地說：
“我是個窮人，這個家是個窮家。不能說當初委屈你了，你當初也不是來貪圖享受的。但今天第一次跟你說句心里話，你真的讓我感到非常欽佩。既不嫌貧愛富，又能善解人意的人，夸張點說可以是稀缺的珍品了。安慧，你應該知道我心里很清楚。這個家現在的開銷用度，早已經分不清楚是家里的生活費，還是你的私房錢了。作為雇傭關系，我十分羞愧；作為患難知己，我何其有幸。今天我不說感謝的話，我只說一聲很抱歉，你的這份情我還不上了。今生我的一切都只屬于大小姐。假如有來生，我想進入你冥想的那個空，不化作萬物，不存在輪回。所以，也可以說我沒有來生了。信封里只有你的工資，不多不少。我尊重我們彼此間的君子協定，只不過是沒到月底提前些而已。之所以提前到今天，因為今天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你也可以把它看作是我的一份小小的心意。除此之外我也力所難及。安慧，你看這樣行嗎？我跟你商量，是不想因為銅臭而褻瀆你的高潔。”
安慧此刻反倒很鎮靜，因為她的心里在想另外一件事情。安慧回答：
“我同意。我雖然不喜歡驚世駭俗，但也不會執拗陳腐。如果先生哪天一夜暴富，我還不介意分杯羹、吃大戶。只是現在我想冒犯地問您一句，先生今天是不是中彩了？”
先生做了一個苦笑的樣子，然后自嘲地說：
“我除了在股市上的幾十萬賠了個精光，再沒中過任何頭彩。”先生說完，也沒隱瞞安慧所顧慮的，接著開誠布公地明說：
“我先前回北疆辦事那次，領了補助。我順便也退了一些保險。”
“先生，您這是在干嘛？”安慧聽了情緒有點激動，先生這種置于死地而沒有后生的背水一戰，剎那間竟讓安慧心酸得有一種想哭的感覺。她聲音微顫地接著說：
“您的這份工資太重了，這讓我怎么承受得起啊！”
先生親切地安慰著安慧，柔和地對她說：
“受得起，受得起，理是理、法是法嘛！況且也不是因為要省錢給你開工資，本來有些保險我就中斷好多年了，也無關緊要了。咱不涉及其他任何人，我百無禁忌，就拿我自己打比方，說說如果我得癌的結局。我有很多保險和很多存款又能怎樣？還不是痛苦自己，拖累家人。最后不但骨瘦如柴一床異味，既沒留下積蓄，還甚至會留下債務。尤其是最終還會把脫相的面容，最后永久地刻進最親近的人的記憶相冊里，讓最親近的人永遠回憶在痛苦中。與其那樣，倒不如把最美好的一面留下，讓最親近的人永遠都感覺，就像是出了遠門，在某個看不到的地方，永遠都會有一張默默關注的熟悉的笑臉。這好比另外一種意義上的臨終關懷，只不過是我自己有尊嚴地關懷我自己。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精神層面的一個比方，本來就是一個不能當真的玩笑話。我和所有人一樣，都盼望能長命百歲、一帆風順，我也祝愿我和所有的人都能長命百歲、平安健康。所以，連我自己都不介意說我自己，你也不必去用心介意我打的比方。哈哈！
你放心吧！就算我的身體到了更糟糕的時候，我還可以回到原籍去申請低保和廉租房。只是我不想吃低保。倒不是我的境界有多清高，我只想給大小姐做一個普通窮爸爸的榜樣。法國女作家西蒙娜-德-波伏娃在《人都是要死的》結尾有句話：他走向天涯，天涯一步步往后退。這句話如果用在我的晚年養老問題上，倒是有點類似冷幽默的意思。不結草廬吟秋風，誰庇寒士俱歡顏？窮則窮亦，君子固窮。此生只效杜公不慕白，足矣！大不了就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反正大小姐已經22歲了，過了暑假就去國外留學了，我也再沒有什么能力可以為她操上什么心了。如果真能有什么辦法讓大小姐回來，把大小姐的媽媽出錢，用大小姐的名字買的這個房子賣了，給大小姐交學費，那也不是什么壞事。記得在我老媽的葬禮上，大小姐曾經單獨只給我一個人唱過一首歌《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那種天蒼蒼、野茫茫的大草原上的天做被、地當床的感覺，也很豪邁嘛！好像是四海為家，其實也是一種想走就走的自由旅行。呵呵------”
安慧有點急于要反悔了，她未及他想，先指了指信封對先生說：
“那這個先給大小姐好不好？”
“早上我給大小姐轉過帳了。”先生很淡定，似乎一切早在預設中。
安慧剛想再說什么，因為她現在回頭去想剛才先生的那番話，總覺得里面有種異樣的意味。但先生已從口袋里拿出一頁紙遞過來并先開了口：
“這是大小姐在她自己的朋友圈發的，我用紙抄了下來，你看看。難得你對大小姐也能愛屋及烏，我想你現在也應該了解一下大小姐了。”
安慧這時候也不好再去說其他什么了，只能禮貌地雙手接過便箋，先看大小姐的朋友圈推送內容：
我的童年就是我父母的青春。
以前我以為他們犯了錯，如今才明白，他們也年輕過。
如今他們老了，沒什么不能承認的，年歲的積累帶來一家人的成長。
歲月終究不可回頭。兼聽則明，交流則通。
雖然有遺憾，但也多么幸運。
現在，這是我的人生，我不為他人而活。但我從何而來，如何走到今天------這種聯系客觀存在，我也無比珍視。
家庭對我來說就是家庭，沒有“原生”之說。我是我自己，我是父母的女兒，兩者并不完全等同，但對我，可以同時成立。站在我爸媽的角度，家庭也不等于婚姻。
我不是一座孤島，只是由孤島組成，我這一生就在將自我的孤島連成大陸。
我很幸運，有這樣的家庭。越理解他們，越知道我比他們更幸運。
父母是我的父母，他們也是他們。
謝謝了，我的家。
“謝謝你大小姐！我叫了3年的大小姐，安慧在這謝謝你啦！”安慧情不自禁地大聲自語著。她放下便箋雙手掩面，剛才心酸的寒冰遇上此刻親情的烈火，讓她就像看見了睡著的水終于被暖醒過來那樣興奮，她那珍珠般晶瑩的淚珠激動地滑過了光潔的面頰------
忽然，安慧放開雙手，第一次忘記了檢查修補妝容，她深情地看著先生說：
“先生，蒼天不負苦心人。您日日夜夜、心心念念22年值了！大小姐也值得安慧叫了她3年大小姐！雖然我沒見過大小姐，但大小姐真的是太可愛了！現在回想您說過的那句關于‘如何看待女孩’的話：當她是公主，她就有可能成為公主；當她是丫鬟，她就永遠不可能成為公主。真的有道理！我們晚上好好地慶祝一下吧！今晚的餐具我們擺上四副碗筷好不好？您和大小姐的，還有大小姐的辛苦的媽媽的，然后再勉強算上一個我的。我好好地款待一下這一大家子人。”
“關鍵是現在，是田螺先洗碗呢？還是花貓先洗臉呢？”先生突然一句海闊天空的玩笑話，立刻讓安慧感到有點不好意思，馬上用紙巾輕輕地拭了拭臉。她心說，田螺還用自己動手洗碗么？我的淡妝永遠都不可能變成花貓臉。安慧站起來準備去洗碗的時候，仍然沒忘記剛才想說的話，中間感人的插曲并沒抹掉心中莫名的隱憂。她也認真地看著先生鄭重地說：
“先生，工資我仍然收下了。但您也得答應我，既然明天我就是管家了，以后這個家的吃喝費用就由我管。您身體緩解以后，只管去找您喜歡的工作來做，其他不用操心。只要您別欠我的工資就行，否則您也不能開心。我說過要照顧好您，讓大小姐放心，我就會做到。我也說過您只管舉著旗，我來扛著您，我也能做到。我現在的各種兼職收入，加起來每月一萬多塊錢，而且還有單位給我全額交保險。這些您是都知道的，我沒有撒謊。除去晨晨每月就算是去吃飯店用3千的頂級伙食費，也足夠我們保證檔次的開銷。我這幾天在家陪您，有的單位還在擔心我是不是要辭職呢。所以請您相信我！安慧此生別無他想，唯一的心愿就是先生的這面旗幟永遠不倒！有靈旗指引陪伴著安慧，讓安慧在前行的路上，別再像3年前那樣感到孤單。”
“你不會再孤單，以后的家里肯定還會多出一位大小姐來。這位大小姐的乳名里也有一個‘慧’字，這就是緣分。只有具備了蘭心慧質，才能萬物融通。”先生鄭重其事地說完后，又輕松地一揚雙臂，笑著緩和了一句：
“你看，我這不是已經在吃著大戶了嗎？哈哈------這下該放心啦！”
“那就這樣說好不許變啦！我去洗碗了，您吃完藥睡個午覺吧！”安慧勝利地跟先生說完，最后又看了先生一眼，對著先生微微地一笑，然后轉身向廚房走去。
安慧在轉過頭去的那一瞬間，似乎感覺先生的眼圈立刻泛紅了。她不能十分肯定，也不能再回頭去確定，她沒有東張西望、左顧右盼的習慣。安慧只好在心里這樣想，或許是先生被她說動了什么，也或許是她看疏忽了先生的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