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機營和城主府之行，令牧云明白了一個道理——鏡城中還有保持著清醒的人。

　　幕后操縱者不會突然跳出來大喊大叫，主動坦白自己做過的一切。沒有任何頭緒和線索之前，及時止損是最優選擇。

　　鏡城以出產銅鏡而馳名大夏國，甚至連皇宮內院所用的梳妝鏡，也是來自這個南部小城。

　　最大的銅鏡鋪坐落在城中心，門匾是人皇蕭安親筆題寫的《玉鏡坊》。往日門庭若市，如今卻是無人登門購物。

　　牧云走進玉鏡坊，門邊的風鈴響了兩聲。

　　鳥籠里的八哥抬起頭，無精打采地念叨：“歡迎光臨。歡迎光臨?！?p>　　拐杖觸地和摩擦地面的拖沓腳步聲傳來，繼而珠簾掀開，走出一位蓄著山羊胡的老者。

　　他穿著一身金絲鑲邊的黑長袍，龍頭拐杖也是人皇御賜。不光能支撐身體，還可以光耀門楣。

　　牧云的披掛是神機營特有裝扮，以前齊洛常穿著亮銀鎧招搖過市，老坊主莫山識得。

　　他對神機營沒好印象，拐杖點地道：“這里不歡迎神機營的人，趁我發火前，趕緊離開吧！”

　　老人家的態度沒有絲毫客氣成分，但相比于受到銅鏡荼毒的行尸走肉，顯得分外鮮活。

　　牧云舉起城主令。

　　沒成想，老人家莫山更是不買賬。

　　“看你年紀輕輕，一表人才，沒想到這么快就跟這兩個過街老鼠混到一起！”莫山胡子都在顫，“你走吧，小店不歡迎你。”

　　龍頭拐杖是人皇御賜，比城主令好使。

　　牧云陪笑道：“老人家，你莫生氣，先聽我道明原委，再做決斷也不遲。”

　　莫山時常服用延年益壽的靈丹妙藥，活的年頭比尋常百姓更久，頗懂些識人之術。

　　表情是剎那容顏，長期維持，便可細微改變相貌。

　　牧云的和善發自于舉手投足之間，再高明的偽裝術，也無法做到如此自然的地步。

　　莫山先信了牧云幾分，暫緩逐客的行動，看他究竟有何話說。

　　牧云知莫山腿腳不方便，微笑道：“老人家，咱們可否坐下詳談？”

　　“行吧，”莫山厭惡的是城主和神機營前將軍齊洛，與牧云素昧平生，愿給他個機會，“不過老夫得把丑話說在前邊，要是你來當城主的說客，我手里的龍頭拐杖可不認人！”

　　“您聽我講完，絕對不會用龍頭拐杖打我?！蹦猎茖Υ矫?，處于天道的靈識便會占據上風，古靈精怪的性格，說起話來一套又一套。

　　“我在鏡城做了百多年的銅鏡生意，最懂的就是人心。你小子莫要?；^，一五一十地跟老夫講清楚。”

　　牧云更不隱瞞，將普陀山圣心菩薩和蓬萊島道行天尊派弟子前來，救民于水火的事，大致講了一遍。

　　莫山胡子微顫，站起身形。

　　這次他沒有拄拐。

　　雙手合十，對著門外的天空拜道：“看來蒼天沒有拋棄鏡城，沒有放任百姓墮入苦海。”

　　“惑亂鏡城的是平民無法應對的妖邪，神機營腐朽不堪是其根本。在下擅自做主，誅殺了前將軍齊洛，架空城主茍虎。”

　　莫山聞言，忍不住拍手叫好。

　　“這兩個狗東西，迫害了不知多少百姓。老夫曾錯以為蒼天無眼，如今看來，做壞事不是沒有報應，只是時候未到。”

　　“您現在還想趕我出去嗎？”

　　“老夫錯怪你了?！蹦降溃爸皇羌抑衅腿舜蠖嘀辛诵?，沒法給你奉茶了。”

　　“如今鏡城危難未解，我也沒心思喝茶?！?p>　　“尚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牧云是也?！?p>　　莫山見牧云衣著黃金鎧甲，問道：“牧將軍來小店，難不成是懷疑老夫？”

　　“在下沒這個意思?！闭嫦鄾]浮出水面之前，和銅鏡相關的人都值得懷疑。牧云足夠圓滑，對手暴露出蛛絲馬跡之前，絕不會展現半點心思。

　　按理來說，莫山確有作案嫌疑。而且許多兇手都很善于偽裝，不能百分百確定和他沒有關系。

　　“在下此番來找您，就是想讓您鑒定一下，妖鏡和普通銅鏡之間有何區別?！?p>　　牧云召出從谷風那里得來的妖鏡，遞給莫山，叮囑他不要看鏡面。

　　銅鏡背面有考究浮雕，做工精細，材質上乘。僅通過手藝，便知妖鏡是出自玉鏡坊。

　　“這面妖鏡正是老夫的玉鏡坊所造，與尋常銅鏡沒有區別，鏡體也沒有后期加工的痕跡?！?p>　　“妖鏡可以通靈，能夠洞悉使用者的內心，呈現出他們夢寐以求的場景。期間可能還混雜了某種致幻法陣的效果，令使用者沉迷于其中，生命元氣和真氣逐漸被銅鏡吸收，成為養分供給幕后黑手。”

　　“若真如將軍所言，恐怕這只裝神弄鬼的妖邪可不容易對付。”

　　“在下有殺手锏。即便是魔仙降世，我也有法子讓他形神俱滅。”

　　“牧將軍，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不會是看了這面妖鏡，出現幻覺了吧？”莫山面現擔憂之色。

　　牧云笑道：“在下確實看過妖鏡，只不過我內心最渴望的并非通天徹地的修為，而是一段永遠無法實現的塵緣。”

　　“牧將軍少年英豪，就算是皇親國戚，只要你肯努力，不愁成不了。何來塵緣無法實現之說？”

　　“老話講，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v然我身懷鬼神莫測之陣法，不懼諸天妖魔與佛仙。對于這件事，卻是無能為力?！?p>　　莫山明白牧云并沒有開玩笑，巧妙轉移了話題：“牧將軍這次來就是想咨詢老夫妖鏡的來歷嗎？”

　　“如果妖鏡是由潛藏在暗處的魔族所造，便可順藤摸瓜，找出有關他的線索。只不過對方選擇了更高明的入侵方法，追查起來難度極高?！?p>　　“老夫不懂魔族，對妖術也沒什么研究?？衫戏蛴袀€優點，就是懂得人心?！蹦娇粗猎?，說道，“鏡城以銅鏡起家，如今卻要在妖鏡惑亂下陷入覆滅境地。我料定這不只是魔族所為，勢必與城中人也有關聯?！?p>　　莫山這句話猶如靈光般打通了牧云的思路。

　　妖鏡幻象的災秧，極有可能著落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