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名聲相當于簡介。
不曾見面的陌生人也會在聽見名字的那刻,產生基于傳聞而做出的判斷。
例如觀音菩薩的大慈大悲,齊天大圣的大鬧天宮和終成正果,二郎真君劈山救母,永世被人們所銘記。
牧云還遠未達到名震寰宇的地步,士子們對他的抹黑,一定程度影響了他在大夏國的威望。
他的突然到來,除了身居高位的城主,并沒有引發太大反響。
起初難免有些失落。
牧云坐在房間里喝酒,聽著客棧里稀疏客人的議論。猛然意識到,人類遠比想象中堅強。
柏葉城的百姓能適應百年無夢的生活,也能逐漸接受夢境歸來。
這只是關于適應的問題,順其自然即可。
牧云算定下根毒柱的虛弱時期,留在客棧里,照顧受到牽連的恩雅。
精靈族人的生命力,加上自身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她的恢復進度遠超預期。
只過了半個月,恩雅又變得生龍活虎。
牧云自知又進入不成功便成仁的循環,答應恩雅有機會去精靈族棲居地游玩,通過神機營傳送法陣,送她回了北方唯一氣候與南部疆域類似的精靈森林。
客棧小二和牧云是同齡人,自幼沒讀過書,跟牧云廝混十幾天,學到了許多有用的東西。
他也聽過傳聞,每日近距離接觸,得出和傳聞完全不同的結論。
牧云不僅不是沽名釣譽之輩,性格還很隨和。時常會講些笑話,逗得他開懷大笑。
至少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傳聞難辨真假。想要了解一個人,最好的選擇還是親自去接觸。
柏葉城的百姓見面互相談論的都是夢境。
時隔百年之后,這變成了新鮮事。
客棧的生意還是沒什么起色。牧云給店家提了個建議,把客棧改成茶館,供過往的旅人短暫歇腳,同時便宜的茶水也可以使愛好談天的人們聚集起來。
店家情知客棧繼續經營下去,連雇廚子的錢都拿不出。
只好給廚子結了賬,摘下客棧招牌,掛上請牧云提筆的“茶”字木牌。
起初是過路的行人口渴進來喝了碗茶,覺得環境和茶水不錯,邀約相熟的朋友來此閑坐。
繼而口口相傳,比之經營客棧時期,客流量逐日增長。
店家臉上時常掛著笑容。
小二有了更多可以談天的朋友,人也更加開朗。
牧云住在二樓,享受難得的靜謐和快樂。臨出發時,結算了雙倍房錢,以資助小茶館生意。
舉手之勞,又換來幾十天的壽元。
功德經只要運轉,疲勞和傷痕就會隨之消失。這種不明底細的神奇功法,給牧云帶來了莫大好處。
他本想步行前往下一站,奈何在柏葉城遷延日久,只能利用蜀山的傳送法陣。
馮天道贈予的長老令成為護身符,成功說服將軍。
只不過目的地一片亂象,無法直接抵達,只能退而求其次,傳送到了距離目標百余里外的百花城。
……
牧云在柏葉城發現大多數人并不認識他本人,因此省去戴面具偽裝的環節,行出傳送法陣,先去找百花城神機營將軍,探聽河洛城的情況。
“各城鎮神機營的聯系并不緊密,而且河洛城里本就有古怪,因此本將軍沒有情報能提供給先生。”
牧云明白百花城將軍沒有說謊,謝過他的幫助,離開防衛松懈的神機營。
百花城以養殖花木為主業,附近沒有妖邪作祟,因此神機營的軍士們平日里都在修煉。
他們的修為普遍較高,使得妖邪更不敢接近。良性循環,成了個難得的太平城鎮。
牧云想要在明天前抵達河洛城,前往驛站找馬車。結果車夫們一聽目的地,都不愿意跑這趟買賣。
探問究竟,都說河洛城不是人去的地方。他們是生意人,向來有錢就掙,可也怕有命掙沒命花。
話說到這份上,再上趕著嘮就會顯得絮煩。
牧云走出驛站,正巧路邊有個曬太陽的男人。
男人一見他,急忙湊過來問道:“客官,坐騾子車不坐?”
牧云轉眼看向男人。
男人戴著頂邊緣磨破了的黑圓頂小帽,正前方的玉飾已經抵押給了典當行。破夾襖袖子上一串補丁,棉褲打著褶,棉鞋里的棉花已經變得很薄。
通常情況下,著急趕路的人都會選擇乘馬車。如今沒人愿去河洛城,只好退而求其次。
牧云不喜歡騙人,把此行的目的地講清楚。若男人愿跑這趟買賣,便是情出自愿。若是不愿跑,也是人之常情。
男人二話不說,立馬接下了這單生意。
百花城里馬車數量太多,幾天接不到生意,家里已經揭不開鍋。
性格彪悍的媳婦整日里和他吵架,擾得心煩。哪怕知道河洛城附近不太平,還是得走一遭。
反正牧云要去河洛城,終歸有人要做這筆買賣。
為何不能是我呢?
男人如此想。從褡褳里取出干凈的氈墊,放在騾子車上。
他用破布掃了掃騾子車前橋,就勢坐在那,鞭子打了個響。
身體強壯的騾馬立即邁開蹄子,往百花城東門行。
男人的一切東西都是舊的,唯獨營生用的氈墊和擔任腳力的騾馬用了心。
可他沒錢買馬,導致生活始終不上不下。
牧云于路無事可做,和趕車的男人聊天,得知他叫馬雄,老家是距百花城幾十里的小山村。
他沒啥文化,只會養騾子。
以往在村子里,到了春耕時節幫人犁地,生活過得很滋潤。
可他始終向往城鎮,攢了一筆錢,帶著老爹和老娘搬到百花城。
地界變了,賴以為生的手藝沒變。
原本吃香的騾子,在城鎮里成了下等貨,生活就開始變得困難。
他為了逃避現實,曾染上去勾欄聽曲的癮。一來二去,和那里的頭牌姑娘熟識了。
前陣子忽然聽聞勾欄被取締,頭牌姑娘鳳仙也來到了他家。
倆人都有意向,一來二去成了婚。可鳳仙終究是吃過見過的主,馬雄的騾馬車承載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自從成婚后兩人時常爭吵,不再有相識相知時的默契,也沒了遠觀不可褻玩的美好。
生活像千斤擔,壓彎了馬雄挺直的脊梁。
他沒有一匹馬,總覺著不光鮮。不光在媳婦這里受氣,在同行們面前也抬不起頭。
鳳仙日常開銷太大,家里的積蓄日見稀少。舍不得賣跟他多年的騾子,也就沒錢買馬。
“感情這東西,有時候就是累人。”馬雄自嘲般地笑了笑。
他說的是和老騾馬之間的感情,但牧云認為這句話涵蓋面可以更廣。
情劫連部分天神都逃不過去,更何況世間復雜的七情六欲。
若沒有他,或許馬雄永遠都不會娶鳳仙。如果將這件事說明,或許會得到幾句奉承的話,也許會被馬雄暗地里記恨。
總歸人心難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談錢終歸沒錯。
“我資助你一匹馬,如何?”
“這可使不得。”馬雄是老實人,急忙回頭道,“雖然這趟買賣有危險,但和一匹馬的價格相比,這點危險就不算什么了。”
牧云聽完這話,明白馬雄沒有丟掉莊稼人的本份。即便開始做買賣,也容易吃虧。
如今和城里的鳳仙成了婚,他連回小村莊重操舊業的余地都沒有。
不知不覺間,日漸向西沉。
牧云思忖良久,還是覺得世人皆苦這話沒錯。
他自己也被困在茫茫紅塵中,想簡單的解救世人。真正接觸過,方知個體終究要面對生活中的各種困難。
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好本分,為世人創造更好的生存環境,也讓自身能夠益壽延年。
馬雄的騾馬車停在了河洛城外圍。
五毒柱是牧云和辰星人之間的一次隔空較量,他不想把旁人牽扯進來。
辰星人的實力遠超出牧云想象。他布下的五毒柱,令牧云心生恐懼。
無法預知的情況,使向來充滿自信的牧云心中有幾分忐忑。尤其是經歷地獄酷刑后,這種感覺更為明顯。
馬雄問道:“客官,需要我載你回百花城嗎?”
牧云很欣賞馬雄的善良,想讓他過得好一點,召出一個錢袋,說道:“這里太危險,你還是趁早回百花城。去騾馬市買匹馬,再拉客就有了底氣。”
馬雄堅執不肯收。
牧云思忖片刻,召出一個結界羅盤,說道:“既然你愿意在這兒等。我幫你布個結界,以免歹人害你的性命。”
馬雄這才知道,和他聊了一路的男人是個修仙者。
河洛城這種不太平的地界,也就只有他們這些擁有神奇能力的方外之人,方會大膽涉足。
牧云安置好車夫馬雄,臨進城時掐指一算,不禁慶幸馬雄沒有收下錢袋。
河洛城附近多山賊,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處在監視之下。
由于情報有限,才沒有直接對二人動手。
若是馬雄獨自折返,定會死在山賊手中。正是他心地善良,命里才沒有此番大劫。
牧云暗自感嘆天理循環的存在,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入沒有城門軍把守的西城門,進入西方毒柱所在地。
一種由骨子里滋生出的惡念,霎時涌上心頭。
事出反常必有妖。
牧云瞬間領悟,這次將要面臨的考驗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