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進入臘月，鶴城天氣依然溫暖。
往昔能見到的雪景，已有七年不曾觀賞。
皇宮園林池塘里的魚兒，依然保持著活力，在碧水中游動嬉戲。
牧云坐在觀荷亭，聆聽戶部尚書柴榮和兵部尚書李霖向女帝呈報南夏國各城主匯報上來的數據。
“……各大城鎮加大了賦稅，農戶家里的青壯勞動力大多加入青龍軍，糧食收成逐年降低?！辈駱s如實匯報。
女帝聽完柴榮的數據，表情平靜，看不出是何想法。
李霖須發皆白，額頭上深深的紋路皺到了一起，然而終究要講出難聽的實話。
“青龍軍七年前正式成立，峰值兵力達到五百萬。經過連年征戰，即便不斷補充生力軍，如今也只有兩百三十萬。粗略估計，軍士陣亡數量超過四百萬，平民死傷有數千萬之眾?！?p> 牧云聽到這個數字，無法再保持沉默。
“暫時停戰吧?！彼脑捳f得斬釘截鐵。
“停戰？”李霖看向牧云，仿佛是第一次見到他。
“準確的說法應該是休戰，給百姓以喘息之機?！?p> 柴榮問道：“牧先生作何打算？”
此刻有女帝在場，他不好以賢弟相稱。
“如今萬妖山為我所用，將抵御魔國大軍的主要任務交給他們。青龍軍中北部戰線負責協助萬妖山?！蹦猎平忉屗麄}促間想出的解決方案，“我會只身進入魔國，追殺他們倚仗的夜燼成員。”
單兵作戰，聽起來就是牧云的行事風格。
女帝了解牧云，知道他遲早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加之南夏國損失慘重，她內心深處也在期待著這樣的事情。
盡管需要面對危險，身為皇族親眷，總該有為天下鞠躬盡瘁的覺悟。
“如果您打算這么做，那可當真是陛下和夏國平民之幸了。”李霖不像青龍軍將領那樣只在傳聞中聽說過牧云。
歸來便能震懾住殘暴的魔國，使之不敢趁嚴冬南下。
敵人的反應，已經能夠說明很多問題。
牧云與初進上京城時相比，早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眉宇間的正氣愈加明顯，話語相對較少，氣場強盛了數倍。
夜燼本是南夏國的一個大麻煩，有牧云出面，足以幫女帝解憂。
柴榮正色道：“普天之下，恐怕沒幾個人敢于獨闖龍潭虎穴。牧先生之膽略，實在令下官佩服！”
牧云掠奪了轉生魔王的魔力，踏足半仙修為。之所以沒能成仙，在于功德經的不可抗力。
只要依然存在可以泯滅的壽元，他就得繼續賞善罰惡的修煉。
夜燼在玲瓏世界臭名昭著，犯下了累累罪行。
南夏國損失數千萬民眾，其中大部分來自夜燼成員的大肆屠殺吞噬。
即便是普通百姓，聽到他們的名號，也會忍不住啐上一口。
牧云早就有心鏟除夜燼，只是俗務纏身，實在難以向蕭凰開口。
今日恰好有機會，索性順水推舟。
他看向始終未發言的女帝，等待她的反應。
女帝搖頭嘆道：“于私來講，我實在是不想讓你獨自去魔國?？扇俗迕媾R風雨飄搖的處境，亟需能人解救，我又不得不放行?！?p> “陛下請放心。牧先生龍驤虎步，氣宇非凡?？v然獨闖魔窟，那些陰暗的臭蟲也奈何不得他！”李霖抖擻精神，顯露出許久未見的將軍氣魄。
馬革裹尸錘煉出的氣場，早已烙進骨子里，永遠也無法改變。
“我不是不放心牧先生的能力，而是有點不舍。”
觀荷亭中皆是女帝心腹，她可以放下架子，講些不便說與他人聽的心里話。
牧云近幾日與她同寢，明白蕭凰的愛有多熱烈。
他有點享受兩個人的時光，但說到底心中還有家國天下，不能長留鶴城。
柴榮和李霖告辭離去。
蕭漢偷聽了全程，跑進觀荷亭，徑奔牧云而來。
“父親，我給您準備了一件禮物?！?p> 牧云驚奇道：“你準備了什么？”
蕭漢從玉葫蘆中召出一顆夜明珠，捧在手心，遞給備受他尊重的牧云。
“這顆夜明珠是漢兒去年收到的賞賜，一直珍藏在寶庫中。今日父親即將遠行，漢兒將這件禮物送給您?！?p> 牧云只覺格外暖心，接過夜明珠，大手撫摸蕭漢圓溜溜的腦袋，囑咐道：“你在鶴城注意安全，莫要荒廢學業和武技。待時機成熟，讓你母皇傳授你修煉法門?！?p> “漢兒一定做到?！?p> 牧云收下了夜明珠，看向女帝。
“前途兇險，萬望珍重。”她不是第一次送牧云遠行，縱有萬般不舍，也得坦然放手。
牧云點了點頭，沖著蕭漢笑了笑，召出一個法陣羅盤，靈氣注入其中，釋放出臨時遠程傳送法陣。
“再相見時，希望能帶回魔國覆滅的消息。”他踏進閃閃發亮的法陣，留下了此番在鶴城的最后一句話。
……
萬妖山進入了冬季，白雪覆蓋群山，呼吸時的哈氣隨風飄出一段距離，繼而消失不見。
牧云沒有耽擱，徑直奔向巨石王所在的峰口。
小妖們感應到牧云的強大氣息，基因中對他的恐懼發作，選擇閉門不出。
唯獨實力強勁的巨石王，敢行出洞府相見。
“牧先生，我還以為你會陪女帝過完夏國新年。”
“你有這種想法，魔王蕭胤也會有這樣的心思，更方便行動?！蹦猎七h離規矩多的南夏國皇城，又恢復了往日的詼諧。
他曾以為自己不喜歡叛徒，經過實踐方知，討厭的只是那些一去不復返的家伙。
妖族和魔族相比，少了令人嘆為觀止的復原再生能力。
只不過單體戰力相較人族更為強悍，受嚴寒天氣影響極小，足以擔當抵御魔國南侵的屏障。
牧云直抒胸臆地講完自己的想法，看向陷入沉默的巨石王。
妖族在過去七年間始終充當著魔國爪牙，肆意殺戮了不少青龍軍將士。
如今回歸同一陣營，過往的恩怨是否會清算，他也說不準。
“你把妖狐王叫過來。”
巨石王聽到這句話，意識到他不再適合擔任大妖王之位?；饕还珊跓?，前往潭底尋找妖狐王。
妖狐王聽明巨石王來意，二話不說跟著他回到峰口。
“牧先生，您計劃以萬妖山為根據地，建立抵御北境魔國的屏障？”事關天下大事，妖狐王沒辦法在牧云面前藏拙。
他早就猜到會有這一天。
“除非魔國有精力南下，不然你們很難受到沖擊?！蹦猎齐p眼微瞇，臉上的假笑很明顯，“如今天下大亂，人族損傷慘重。你不能再明哲保身了。”
“牧先生是想讓我當萬妖山的大妖王？”妖狐王從牧云的話語間感受到了冰冷的殺意。
“非你莫屬?！?p> 巨石王和妖狐王對視一眼。
他們都清楚，倘若不肯聽從安排，牧云為了人族大計完全有可能殺掉他們，另立一個新妖王。
巨石王明白他的時代終將過去，主動選擇讓位，拱手道：“妖狐王，萬妖山大妖王的位置，只有你能接管。為了數萬子民，只好請你上位了?！?p> 妖狐王沉重地點了點頭。
牧云達成目的，收斂掉刻意釋放的殺氣，看向略顯失落的巨石王，安撫道：“你有通天修為，而且能力獨特，適合鎮守一方。萬妖山離不開妖狐王，也離不開你。日后通力合作，對萬妖山百利而無一害。”
巨石王不像妖狐王那般聰慧，看不清前路，問道：“牧先生更換萬妖山大妖王，究竟是想做什么事？”
牧云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巨石王：“你選擇與魔國合作，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他們有魔窟和轉生魔王坐鎮?！本奘跆拐\相告。
“為何又選擇背離他們，重歸玲瓏世界陣營？”
“因為你歸來了?！?p> “既然你相信我的能力，”牧云笑道，“我不能只是待在夏國，得真正去做令魔族感到恐懼的噩夢。”
“你要去魔國？”
“如果有可能，我想殺掉魔王蕭胤。只要他一死，或許魔國就會覆滅?！?p> 妖狐王保持了片刻沉默，聽見這句話，用狐媚的聲音說道：“魔尊想得到玲瓏世界。即便轉生魔王身死，他也不會放棄這個野望，屆時還會有別的魔王降臨世間?！?p> “我把三十六魔王盡數誅戮，他還有底牌嗎？”
妖狐王真的沉默了。
如果換作旁人說出這句話，他會對此嗤之以鼻。
弱不禁風時便能借助靈術和詭異法陣殺掉萬靈妖仙的家伙，說出這種硬氣的話語，很難從哪個角度去質疑。
“我想到那個時候，魔尊或許就會死心了吧。”妖狐王只能順著牧云的假設，說出他的推斷。
牧云笑著搖了搖頭：“三十六魔王隕落，魔尊還會扶植出新魔王。想要根除后患，早晚有一天，我得殺掉魔尊?！?p> 巨石王和妖狐王面面相覷。
每次見到牧云，幾乎都能刷新他們的認知。
“殺掉魔尊，然后呢？”巨石王的聲音略帶顫抖。
他根本不敢設想這種瘋狂的事。
“當然是由我取而代之。”
“您一定在開玩笑！”巨石王發出難聽的干笑。
“你認為我在說笑嗎？”牧云眼神和語氣都十分堅定，“不，我是認真的。”
巨石王和妖狐王瞪大雙眼，似若第一次遇見牧云。
他們是神通廣大的妖精，能感受到牧云體內至陽和至陰兩種龐大力量。
可是連做夢都不敢想，一個守護人族的圣人，竟然想統治黑暗的魔族。
他一定是瘋子。
縱然這么想，兩個妖王加在一起也沒能說出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