箕羅跟隨在牧云左右,始終喋喋不休,低聲吐槽后者的殘暴。
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他都會被嚇一跳。
牧云對土山匪寨做的事,在因惡而生的恐怖谷,壓根掀不起絲毫波瀾。
對付小丑的手段,才是真切地讓恐怖谷住民感受到恐懼的原因。
招魂幡不僅能從地府中攝來尚未轉生的亡魂,還能囚禁邪念,使其經受生不如死的苦楚。
小丑被牧云所殺,只要恐怖谷再有闖入者,他的肉體便能復生,可靈魂的殘缺將一直無法復原,飽受招魂幡中附加的火毒摧殘。
倚仗著無限復生能力,原本他們對牧云的忌憚遠不如妖魔。有了小丑的前車之鑒,這個在傳言中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已然成為籠罩恐怖谷的陰影。
“圣人,我看就是狗屁。”箕羅邊引路前行,邊低聲吐槽,“哪個世界的圣人不行濟世救民之道,專門施加恐怖統治。妖族懼你三分,魔族不敢提你的惡名,甚至連我們這些人,都不敢直視你虛偽的雙眼。”
“你不渴嗎?”牧云坐在劍身上,回頭望向跟在他身后不遠處的小妖怪箕羅。
箕羅害怕光照,戴了個遮陽的黑斗笠,隔著層面紗,仿佛就能屏蔽牧云帶來的威懾。
“少在那兒假惺惺,你這種人根本不會關心別人,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
牧云意識到箕羅有點神神叨叨,便不再理會他的絮語。
此行目的地是北牧天河,一個地圖上沒有標明的地界。
據小丑所言,只有去過那里的人,才會知曉它的存在。
第一個發現北牧天河的人是誰?
如此奇特的存在,與長出恐怖谷的幻世果是否有相似之處?
種種疑問浮現于牧云腦海,使他生出對北牧天河無限的好奇。
為何他只是離開了玲瓏星體十年,這個無限廣闊的世界就發生了如此劇變。
修仙界對此是否一無所知,還是明知實情,卻不敢質疑和阻止那些至高無上的存在。
嚴格意義來說,修仙者比常人更加懼怕死亡。
擁有追尋永恒生命的天賦,更不想隕落在求仙問道的半途。
無論是人魔大戰期間,還是對牧云來說空白的十年,靈族的表現都太過沉寂。
某種腐朽的東西發出惡臭,如果再不推倒重來,靈族的威望將會隨著日月遷延逐漸消亡。
靈族起于人族,比常人擁有更強悍的力量。
他們本應仗劍誅妖邪,如今卻像被抽掉脊梁骨的軟體生物,支撐不起現下的格局。
從人魔大戰開始,修仙界就變得很不尋常。
背后究竟潛藏著怎樣的暗影,對人世間又有多大影響。
牧云悉皆不知。
思緒飛出很遠,終歸還是要回到眼下。
十年說長不長,說短倒也不短。
修仙界動輒有成千上萬年壽元,相較而言,十年就變成了很短的時間單位。
箕羅的絮叨還在持續,只是變得越來越稀疏。
他從牧云的穿搭,吐槽到了頭發絲。渾身上下,沒有不讓他感到刺撓的特征。
“還有多久能到北牧天河?”
“早就過了幾千里。”
“為何不提醒我?”
“基于黑色恐怖建立的合作關系本就靠不住,”箕羅斜著眼道,“我只是說要帶你去北牧天河,可沒說啥時候帶你去。”
“你想要什么?”
牧云贈送給小丑的兩個玩偶,隨著他的死亡,又一次回到牧云手中。
“我了解你的過去,收到你禮物的人會招致災殃。我還不想死,絕對不會收你的禮物。”
“你認為我會帶來不祥?”牧云從不避諱自己的缺點。
他骨子里有傳承自靈猴長老的俠義心腸,看不慣世間的邪惡和災殃,容易觸犯強者權威。
面對如雷霆烈焰般的怒火,牧云總是會置之死地而后生,但身邊人遠沒有那么幸運。
命數不夠強的伙伴,有的受到了嚴重傷害,還有一些長眠在與強者的爭斗之中。
牧云想起了死在萬妖山的戒尺大師,自戕性命的錦玉,于飲馬湖圓寂的云瑤,還有棄暗投明,最終死于萬毒魔王手下的影。
于私來講,他應該除掉萬毒魔王,為影報仇雪恨。
可是在絞肉機般的殘酷戰爭中,每個人都是劊子手。
如果他應當殺掉萬毒魔王,不知又有多少人應當取下他的人頭。
至少跟著他的箕羅,如果有足夠強大的實力,絕不會讓他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
牧云走過千山萬水,明白了一個道理——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里,弱小才是無可饒恕的罪過。
箕羅不想帶牧云進入北牧天河,完全出于自身意愿。
可他的實力不足以保衛自己意志,最終為保全性命,還是得帶牧云進入不傳秘境。
云朵中暗藏著一個天地。
牧云進入北牧天河,通過靈識感知,發現每一處都不相同。
風雪嶺的氣候轉化間會有短暫的元素亂流,恐怖谷建立在意念之上,終歸也是有跡可循。
北牧天河是更為奇特的存在,時空間并不一致,稍有行差踏錯,身體都有可能會被時空間亂流切割。
箕羅進入北牧天河,一步都不敢往前走。
即便如此,腦袋還是差點被一道吹來的空間風給帶走。
“我已經帶您進入北牧天河了,祝您玩得愉快。”說完,化作一陣黑煙,急忙順著原路回到外界。
稍微多待一會,就得面臨身心的多重摧殘。
牧云發動乾坤柱,無限增幅時空柱的力量,使其蓋過自身靈識。
無限再生的身體,給了他創造無限可能的條件。
即便是穿過時空亂流,虛幻化的身體也沒有受到損傷。
牧云滿心都是發現新天地的歡喜,飛過一條時間長河,跨越過滄海桑田。
部分身體組織快速經歷了一生歷程,逐漸萎縮退化。
接著浴火重生,恢復到鼎盛狀態。
常人來到北牧天河,很快會迎來生命的終結。
即便是尚未得道的靈族,也難以應付這里超級復雜的環境。
牧云沒有感受到北牧天河的意志,和俗世沒有任何聯系。
如果讓他用一句話形容,這里是由扭曲時間構成的空間,有的地方會迅速帶走你的生命力。
當然,還會出現令人不可置信的場景。
牧云飛到一條河旁,看見一種透明無骨的魚。
眼見它由成體形態,開始逆向生長,最終化為虛無。
生命是從何而來,陰陽交合之前,構成生命的物質并未形成,可以將其視作無。
壽數終結之后,生命又去向了何方?
轉世輪回,抹除一個人在上一世的痕跡,連靈魂都會重置,不會留存絲毫過往的記憶。
牧云只覺人的生命像是從天地借來,從無到有,經歷命中注定的一生,然后再從有到無。
青史留名者少,籍籍無名者眾。
牧云在須彌山猴群中留存性命,流浪人世時飽經風霜,甚至差點死在覬覦五彩圣靈小洛的修仙者手中。
碧落崖墜落,于險死還生之境獲得重生。
他這條命或許本該在襁褓中時葬送在匪徒手中,靈猴長老的善舉,延續了他的生命。
曾經面對過的多重危機,命運都選擇讓他活下來。
這就是他的命中注定。
正如黃羽在逆龍瀑布所言,世間不缺悲憫天下之人,但面對烏云蓋頂般的黑暗,許多人不具備與之抗爭的實力。
擁有獨特才能的牧云不應當做平庸的大多數,而是善用自己的優勢,并將其發揮到極致。
這便是他的宿命。
在這時間亂流引致空間錯亂,說不清道不明的地方,牧云反倒更加明確的看清了自己。
無論是以萬物為芻狗的混亂世道,還是如今的太平景象。
他都無法停下前行的腳步。
腦海中忽然閃現出陰陽太極圖。
古人觀察世界,由此而得易理。
典籍中有言太極包含萬象,以為有而未見,以為無而固存。
牧云又看到了那條歸于虛無的透明無骨魚,不知何時,它又變回了成熟體。
就像是緩慢旋轉的太極圖,始終維持著不變的循環。
很難判斷透明魚究竟是生命體,還是一種由時間亂流衍生出的特殊物質。
無論它的本質為何,并不影響對天地至理的參悟。
牧云接觸越多的事例,便愈發欽佩古人的智慧。
日晷、沙漏等計算時間的工具,文房四寶的創造以及節氣的命名,無一不可稱為奇跡。
一股亂流猶如龍卷風,從牧云似有若無的身體間穿過,平靜地飛向遠方。
亂流帶出了新的疑惑。
北牧天河的名字由何而來,又是誰創造了它?
牧云感覺自己就像在古人智慧的海洋中泛舟,看清了附近的水面,卻又向往起目不可及處的景觀。
他沒再接著看透明無骨魚的逆向生命循環,而是乘著時間亂流,任由它將自己帶向未知的前方。
為何修仙者喜歡隱世的原因,牧云在北牧天河中有了相當深刻的理解。
探尋世界的奧秘和真諦,相較于人世間的爾虞我詐,實在是有著妙不可言的趣味。
北牧天河就像是牧云偶爾停靠的避風港,能短暫帶他進入專屬于修仙者的世界,了解那些得道成仙之人,緣何喜歡閉關修煉。
亂流于逆向而上的水脈旁停留,牧云飄蕩在遠方,看著猶如透明巨龍的時間具象,不由想起了玲瓏世界的靈氣祖脈。
假如時間恒定,即便是最容易發生劇變的水元素,也會維持同一形態。
時間,同樣是一把利器。
牧云腦海中靈感迸發,另一種強大仙術的框架悄然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