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昏沉下去，四人互道分別。
臨別前，蕭瑾庭把他買的面具送給穆元朝，說，這玩意能辟邪。
穆元朝揣著它往回走著，他覺得是自己想多了，四年前，蕭瑾庭還是大梁皇子，怎么會獨自出現(xiàn)在那種地方。不過，那人如果還活著，如今又在哪呢？
一聲尖叫打斷了穆元朝胡亂的思緒。他循著聲音走到一處幽暗的小巷，看見三個男人圍著一名女子。
天色雖然昏暗，但穆元朝還是認出了那雙眼睛，那雙他在國子監(jiān)東墻上撞見過的，烏黑又閃著光的眼睛。
他想上前阻止，忽然注意到中間那人腰上掛著一枚銀牌，上刻有表明身份的徽章，是鄭府的徽章，黃門侍郎鄭紇大人府。
馬上就要起事了，這個時候決不能輕易招惹太后和她身邊的人。
穆元朝低頭想起蕭瑾庭送他的面具。
“住手！”
三個男子轉身，只見一位頭戴半截羅剎面具、身形挺拔、衣著整齊的男子出現(xiàn)在他們身后。
看得出來這身裝扮應該很倉促，畢竟這人上上下下透露著違和感——威嚴中帶著一絲絲富貴。
“從哪冒出來的小子，別在這逞英雄，該干嘛干嘛去，爺?shù)娜^可不認人！”中間的男子率先開口，旁邊兩個也跟著起哄。
穆元朝走近：“幾個男的欺負一個女人算什么本事，識相的就快點滾，不然一會巡防營來了，把你們都抓到衙門里！”
三人聽到這話反而笑得更大聲了：“喲呵，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那老子今天就來教教你，多管閑事的下場。”說著，中間那人一拳朝穆元朝臉上揮去。
女子大叫。
只見穆元朝一個反手，在離眼睛半寸的地方，緊緊攥住了對方的拳頭，然后猛地一拽，拉著男子的手臂朝外翻。那人嚎了一聲，另一只手立馬勾上去。穆元朝又果斷接住了這只拳頭，那人一時動彈不得。
另外倆人看情況不對，沖過來幫忙。一人抬腿高掃，穆元朝猛地彎下腰，那人掃了個空，穆元朝順勢抱住剛剛出拳人的腰，往旁邊一處雜物堆沖去，“哐當”一聲雜物滾落一地，那人被半按在墻上。另一個人準備朝穆元朝后腦勺來一拳，只見他頭一歪，拳頭正正好好打在了被壓著的人臉上。一瞬間哀嚎響徹在巷子上空。
女人看著不知該怎么辦，慌忙中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木棍，結果沒站穩(wěn)，一個踉蹌，還好扶住了墻。
穆元朝跟他們仨打了幾個回合，眼見三人要落了下風，突然，帶腰牌的那個人從袖口里抽出一把匕首，一下劃在了元朝左臂上。
正當他準備朝穆元朝正面刺過去的時候，身后不遠處傳來了巡城官兵的聲音，影影綽綽間好像有幾個火把在向他們靠近。
“今天就算了吧，老爺吩咐了最近不要鬧事。”剛才掃空了的男子悄悄在耳邊勸拿匕首的那個人。
那人猶豫了一下：“哼，你小子等著，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說完，三人掉頭跑掉了。
“公子，你沒事吧。”女子上前扶住了穆元朝的左臂。
“沒事。”穆元朝看火把越來越近，想著不能暴露身份。
“我們先離開這里。”他拉著女子從小巷另一頭跑出去。
剛跑出這條街，女子一下子撲在地上。
“你怎么了？”穆元朝蹲下身子，想看她是否受傷。
“沒什么，就是剛在巷子里不小心崴了腳。”女子抬頭看著天空，“估計坊門馬上就要關了。”她有些著急。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我家......我家在萬歲門附近......”
萬歲門是宮城的東北門，從這走過去大約需要兩刻鐘，可眼下這樣子她怕是沒法在坊門關閉前回去了。
“姑娘，你相信我嗎？”
女子看著穆元朝的眼睛，雖然眼前這個人帶著一副兇狠的羅剎面具，但那雙瞳仁卻無比澄澈。
她輕輕嗯了一聲。
“走。”穆元朝把女子扶起來，“我先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等明天一早坊門開了，再送你回家。”
“等一下。”
女子掏出一方絲帕，系到他左臂傷口處。穆元朝者才注意到，血已經(jīng)把他的袖口都染紅了。
穆元朝攙扶著她走過一個十字街，敲開一扇厚重的大門。
門開了，從里頭探出一個小和尚的腦袋。
大晚上的憑空冒出一個帶著面具的男子，旁邊還跟著一個女的......此刻小和尚腦海里閃現(xiàn)出曾經(jīng)聽過的一些個志怪故事......
“施主，不好意思，我們這都已經(jīng)休息了，上香的話請您明天再來吧。”小和尚急著要把門關上。
穆元朝一把攔住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玉佩，亮給他看。
“長....”
噓，穆元朝朝他比了個手勢，小和尚看了眼那女子，立馬把門打開。
“二位里面請。”
小和尚領他們去西邊的院子，穿過一片果林，又穿過幾排竹林，來到一處幽靜的禪房。
“姑娘，你暫且在這將就一晚，你放心，這里很安全，有什么需要就跟小師父說。”
女子剛想開口，穆元朝已經(jīng)轉身出門去了。
午夜時分，月亮升到了天空正中央。
女子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窗外的竹影輕輕搖曳著，桌上的燭火也跟著它的旋律一起擺動。
女子起身，撐起小窗。
窗外的世界格外安寧，只偶爾一兩聲蟬鳴才會打破這難得的清凈。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聞到了花香、草香，她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大自然如此親近了，她突然感到一種律動，那是心跳的律動。
她扭頭，瞥到不遠處另一間禪房的臺階前，剛剛救她的那個神秘人正安靜的倚在圍欄扶手上望著天空，手里擺動著幾片竹葉。
她想，他在想什么呢？
此刻的穆元朝在回想白天種種，想著蕭瑾庭帶面具的樣子，想著那個熟悉的身影，還想不到無意間救了一個女子，更想不到，自己竟會在寺廟里結束這豐富又驚險的一天。
上一次在寺廟里過夜，還是在四年前。
是啊，已經(jīng)四年了，那個人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此刻他是不是也在看著同一個月亮？
穆元朝的思緒被腳步聲打斷，他見那位姑娘朝他走來。
“公子這么晚還有沒休息啊。”
“剛才躺床上睡不著。你呢？是睡不習慣嗎？”
“沒有。只是傍晚的經(jīng)歷，想想還有些后怕......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對了，還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
穆元朝撓撓頭：“我姓長。”
“原來是常公子。”
“不知姑娘怎么稱呼？”
“我......我姓賀。”女子猶豫了一下，“既然都睡不著，不知公子可否陪我聊聊天？”
“當然可以。”
兩人并排在石階上坐下。
“還疼么？”/“賀姑娘你....”
倆人同時看向對方開口，發(fā)覺不對又立馬避開了眼神。
“......小傷，不礙事......”
“......那就好......剛才你......想說什么？”
“哦......我想問......不知賀姑娘你是怎么招惹上那群人的？”
“我本來是去街上看巡游，結果遇見他們三個在欺負一個賣花的小妹妹，我便上前教訓他們，當時周圍人多，他們不敢亂來，誰承想后來他們一直跟著我，到傍晚的時候就把我堵在小巷那里。多虧了公子出手相救，要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怎么辦了。”
“原來是這樣。”
“看公子身手不凡，氣質又溫文爾雅，想必是文武雙全吧。”
“我哪有什么文武雙全，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讀書人罷了。”穆元朝笑笑。
“讀書人？”女子聽到這三個字突然來了興致，“那我有幾個問題不知可否向公子請教。”
“哦？請講。”
賀姑娘問了一些關于圣賢人的問題，剛開始穆元朝只是作答，后來雙方互相探討觀點。他沒想到，眼前這個女子竟有如此學問，一些想法甚至讓他覺得眼前一亮，也難怪她會做出爬墻頭的舉動。一想到這，穆元朝不由得覺得，這個姑娘有點颯。
兩人聊得起勁，一轉眼，太陽躍上了地平線。
坊門已經(jīng)開了，穆元朝把她送到萬歲門附近。
“昨晚和姑娘聊得很開心，希望有機會，我們能再切磋。”穆元朝還想再開口說點什么，但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女子心里知道，這或許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了。
“公子保重。”她只說了這四個字。
望著穆元朝離開的的背影，她內心涌出一股傷感。
她抹了抹眼角，轉身朝萬歲門走去。
剛走到宮門邊一處隱秘的拐角，一個小宮女急切地朝她跑來，見周圍沒人，小聲說道：“娘娘，您一夜沒回來，可嚇死我了，我正想著去找您呢。”宮女說著差點哭出來。
“小檀沒事，你看，我這不回來了嗎。”女子拉著宮女的手，“昨天晚上沒人發(fā)現(xiàn)吧。”
“您放心，沒有。不過......”小宮女回頭，只見她身后走來一個修長挺拔的男人。
“末將奚泠參見娘娘。”
奚泠行禮道。
“娘娘，大都督已到洛陽，特命末將前來接您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