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啟嘴唇緊抿，放下簾子不再看，倒是一直旁觀的殿下，多看了兩眼那孩童，突然扯下自己的錢袋，扔到了外頭，沒注意到錢袋和玉佩纏在一起，把玉佩也一同扔出去了，魏莫然倒也無所謂，由得去了。
這事情就是一個小插曲，程啟很快便忘了。
時過境遷，天家手里的權勢所剩無幾，可惜天家年老沉迷玩樂，無心政事，不知自己只剩一個空殼。
大權掌握在幾位皇子手里，魏莫然便是其中一個，只是大掌兵權的上護軍，不斷流連在幾人當中，沒有站隊，皇子們銀牙都要咬碎了，卻又拿上護軍無可奈何，只能不斷的拉攏再拉攏。
這位上護軍藏得太過深，程啟多次想要尋找他的弱點，始終是沒辦法，卦象太怪異了。
只是這日，程啟正為此事煩惱不已，上護軍找上門來。
“恭迎上護軍”程啟弓身作揖。
這位上護軍懷里抱著挺大一個木盒，嘴角掛著一抹笑容“歸真法師，許久不見”
若不是晨時得卦今日運勢極差，程啟只怕會以為上護軍來站隊的。
上護軍去了殿堂，虔誠的上香禮拜，周圍的人都被程啟請了出去，偌大的殿堂只程啟上護軍二人。
上護軍懷里始終包著木盒，動作像抱著嬰孩，程啟不免多看了兩眼。
他似乎從沒認真見過這位年輕的上護軍，殘忍暴戾，戰場上廝殺無度，瘋起來連自己人都會失手斬殺的人，身形是如此矮小，完全不像個男子該有的樣子，肌膚蠟黃，體型比很多壯漢都要瘦弱。
很難想象他是如何靠著戰功爬上上護軍的。
上護軍站在殿堂中央，嗅著這煙火氣息，三清安然立在前頭，上護軍手禁不住的發抖，頭部微微抽搐著，眼眸愈發通紅。
他極力遏制自己的情緒，只是轉頭看向程啟，五官無法控制的扭曲“歸真法師，可否為家弟做個法”
程啟被他的樣子駭到，脊背發涼，防備警惕不已“上護軍是何意？”
“歸真可還記得我們認識多久？”
“應是有六年”在他還沒爬到上護軍，殿下便帶著程啟認識到了他，他還記得那時上護軍見到他第一眼，愣住了，隨后更是瘋笑了許久。
“不對哦歸真，我們相識，已有二十又四年之久”
上護軍緩緩打開手里的木盒，撲面而來的是一股各種草藥的味道，又香又臭，混雜在一起，令程啟有些作嘔。
蓋子完全打開，中央躺了一具嬰孩的尸體，腹中被掏空，頭部和四肢只剩一層干皮裹著骨頭，程啟整個人汗毛豎起，控制不住的后退“這...”
上護軍像只毒蛇纏繞著程啟“歸真法師，可還認得？”
程啟不禁將上護軍充血的眼眸與腦海中二十四年前那雙怨恨的眼眸，自從六年前見到上護軍起，他就不斷想起那時被他無情扔在冬日的孩童。
“歸真法師，家弟停留世間二十余載，該回家了，家父家母已等候多時了......”
雙眸猛然睜開，驚醒的程啟滿頭大汗，恍惚的喘著粗氣，不由想到上一世與現在的穆無極，外貌出入甚大，他之前個子矮小，面色蠟黃，只怕是因長期挨餓受凍吧，真的難以想到那二十四年是怎么活下來的。
那么現在，他有了容身之所，弟弟也活了下來，甚至還找到了義母，應是沒事了吧？
春節將至，今日是年三十觀內熱鬧非凡，張燈結彩的，很多山下人前來祈愿，觀內的弟子義工都忙得腳不沾地，穆無極也是如此，上了早課，就被趕去幫忙，穆無極人小，搬不了重物，只能給祖師爺端端果盤，偶爾還偷吃兩個。
臨近夜晚，善信都下山而去，觀也閉了門，弟子義工得了休息時間，穆無極還是和太原太義一個院內，拜師禮后他本該搬去與三位師兄一個院子。
只是三個師兄都下山跑去歷練，院子空無一人，穆無極便沒搬過去。
月光程亮，落在院里亮堂不已，銀光閃爍。
太原太義癱坐在石凳上，氣喘如牛，反觀穆無極還怡然自得的晃著小腿，吃祖師爺的供品都吃飽了。
“太原子弟，太義子弟，給”穆無極從懷里掏出好幾個果子，放到石桌上。
太原太義干了一天的苦力，腿都要跑斷了，現下是去膳堂的力氣都沒有，眼前的幾顆猶如仙果成了救命神藥似的，拿起就往嘴里塞。
“復央師叔，你哪來的果兒”太原口齒不清。
“復央師叔好好吃”太義啃果兒啃得忘乎所有。
穆無極笑得捧腹“我可不好吃”
“是撤下來的供果，我拿了幾個，還拿了糕點”穆無極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袋，袋里裝了不少糕點。
本想留著自己晚上吃，但是看太原太義餓狠了，于心不忍就拿出來了。
“我去拿壺茶”太原起身進屋。
穆無極趴在石桌上，下巴枕上手臂，百無聊賴的晃悠著雙腿，觀望這濃墨夜色。
“公子？”太義發出一聲驚呼。
穆無極跟著看向院門，魏莫然著一身暖色圓領袍，外披玄色披風。身后跟著的季彥提了一箱子東西，緩步而來。
太義抹了一把嘴，起身拉著穆無極行禮“小道太義問公子安”
“公子安好”穆無極低垂著頭。
魏莫然頷首“安好”
太義把石桌收拾好，還貼心的用袖子把石凳擦拭“公子你坐”
從屋內瞧見院子多了人，太原把整套茶具搬了出去。
“公子用茶”
魏莫然四指輕點桌面，不言。
四人對坐，太義坐不安生，仿佛凳上有刺，太原端坐著，桌底下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掐了一把太義，施以眼神警告安生點。
“公子，這么晚了，怎想到來這兒？”穆無極看著魏莫然的衣領，進門至今從未把目光放到他臉上過。
“我來尋你”魏莫然目不轉睛看著穆無極。
“哎？”穆無極猛的抬頭，撞上魏莫然深邃而熱烈的眼眸。
完全沒有一個孩童該有的懵懂天真，穆無極想，真不愧是天家之子。
“公子尋復央，可是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