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晃跨年了,這一天是和陳思意陳思晨一起過的,后來漸漸開始擁擠,到后面就直接沒有看見陳思晨,就只剩下我和她。
廣場的中央人很多,我怕人流把我們沖散,第一次拉住了她。
煙花四起的時候,我無聲湊近她耳邊說了一句:“陳思意我喜歡你。”
她轉過頭來:“你說什么?你大聲一點我沒聽清,剛煙花太響了。”
我同樣大聲回她:“沒什么,思意姐,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弟弟。”
她的笑容好美。煙花綻放得很美,淹沒了我的告白,我笑了,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我知道陳思晨說她的那些糗事,知道她搞怪的一些動作,不一樣的腦回路;但她會喂路邊的貓狗小動物,送它們去救助站;扶老人過馬路;逛街愛和老板講價,每次把老板磨的不行。
可是我覺得陳思晨說得不對,我覺得她可愛,真實,她有她的童真。
這次回去復查,醫生說讓我繼續保持,保持現在的狀態,我的父母松了口氣,我其實感覺還好。
回去的時候給她帶了城南那一路的酥糕,她每次都說吃不膩,我便記下了,每次換著法帶不同的口味。
只希望她喜歡就好。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直到大三有一天在宿舍越發覺得心悸,后來想起是一天都沒吃藥了,以為就是當時沒開窗戶太悶,就沒那么放在心上,最后倒是我高估了自己。
一覺在醫院睡醒,我爸媽在一旁一臉擔心,見我醒來才松了口氣。告訴我說多虧我室友他們送我來的。
一旁的陳思晨:“害,你說咱們同住一個宿舍幾年了,不知道你有這個情況,你也是該跟大伙說說的啊,這有啥的兄弟之間這么大個事兒……”
東子:“要早知道,這兩年哥幾個都想著你,還老拉上你……”
我接過話:“醫生不是說沒大事嗎?別弄得那么緊張,你們可別在這里說多了,該嚇著我媽了。”
我看向我媽,她在暗自擦著淚,我爸開口:“好了,孩子們在這陪那么久早該餓了,帶幾個孩子去吃點東西,多虧了他們。”
“對,這幾個孩子乖,都怪我們忙去大老遠地方出什么差,都沒及時在兒子身邊,都餓了吧叔叔阿姨帶你們去吃飯。”
陳思晨:“不用阿姨,您和叔叔連轉幾個小時飛機趕過來,知南這會醒來主治醫生已經說沒事了,你們得保重好身體才能更好顧到知南,飯就等他小子能蹦能跳了到學校大伙幾個一起吃……”
“是叔叔阿姨,等他靜養一段時間回來,我拉他到體育場鍛煉,飯什么時候都能吃的,我們都是一個宿舍的放心以后都有我們幾個看著吶……”
“去吧,當陪我爸媽吃一頓……”
看到她提了一籃子水果敲門進來。
陳思晨替她接過來,介紹她是他姐姐,她向我媽和我爸問好,然后就向我走來。
“思意來了咱們也一起。”
“阿姨我在學校吃了過來的,我在這陪知南,你們去吃,放心我看著呢,等你們回來我再回學校也不遲,你們還可以回家再帶些生活用品來,我今天沒課很閑的哈哈。”
許父母的熱情拒不掉。
整間病房只剩下我和她:“怎么從來沒聽你小子說起過呀?”
不等我說:“害多大點事兒,我們知南弟弟以后肯定會越來越康健的,我去廟里多多跟菩薩燒香祈福,一定要保佑我們知南。”
我笑了:“對呀你看就是要多笑笑,多好看,給你削個梨,這個水果店老板說水分很足。”
我笨拙的找來隔壁房的水果刀來:“忘記買了,那小姐姐說剛好朋友有買了多余的,你看我們知南多幸運。”
她炫耀似的比劃著水果刀:“對很幸運。”遇到你——很幸運!
那個梨很甜,往后再也沒吃到過比這個更甜的。
我心里顫抖,高興她能來,又覺得自己這副樣子被她看到了,偷偷藏了那么久,鎖在抽屜最里層的秘密在這一刻還是被全盤打開。
無限的自卑情感蔓延全身,我比任何時候都痛恨自己身上的病魔,折磨得我從來不像正常人一樣的活著;有時候我也在想但凡有健康這個詞籠罩眷顧一下我,我都會勇敢一次,俯瞰一次現在二十二歲的她。
出院以后她對我越來越照顧,是啊心臟病不就是嬌氣得像個姑娘嘛;只是那姑娘再也沒拉著我吃過冰淇淋,路邊的燒烤攤也沒在我面前吃過了,會挑我不喜歡的東西,自己很自然的吃,還時時刻刻緊張著我,是啊,對我很上心……
后來漸漸有傳言說我們是男女朋友關系,日久生情在一起了;其實我們之間不是姐弟,能算得上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她可能只把我當弟弟了;但是只有我知道那是她對我的好,她沒別人想的那么多,她只是惋惜我這樣一個年紀的一條命被扼住了喉嚨,她憐憫我而已。
倒是我,同樣也把這些溫存想得狹隘了,妄想能擁有她。可是我從來就不曾擁有過她。
陳思意畢業典禮那天,我在校醫院第三次收到病危通知。先天性心臟病讓我的世界永遠隔著層毛玻璃,直到她舉著學位帽闖進來:“知南!我帶你去個地方!“
她推著輪椅把我帶到櫻花林深處,二十四歲的姑娘踩著高跟鞋爬上樹杈。“接住哦!“她將飄落的花瓣攏成心形拋來,陽光從指縫漏進我總在發冷的掌心。那一刻我突然痛恨起胸前埋著的輸液港,它讓我連伸手接住一場花雨的資格都沒有。
“我拿到北京電視臺offer了。“她晃著酒瓶坐在輪椅上,“但陳思晨那傻子居然說要放棄保研陪我北漂。“夜風卷走她的哽咽,“你幫我勸勸他...我總不能...總不能耽誤他一輩子...那小子要當我一輩子的跟屁蟲不是……呃…“
我摸著口袋深處的那枚戒指,聽見自己說:“好。“
后來陳思晨果然留在本校讀研,而我成了陳思意通訊錄里“南城弟弟“的存在。她不知道,那些標注“出差隨手拍“的故宮初雪、長安街落日,都是我躺在病床上用藥物維持著清醒,替她剪輯的短視頻素材。
再后來,她在夢想的路上已是星途坦蕩,還是會一樣問候我,還是會回來看我,陪我吃飯,逛一逛老地方,沒什么不一樣,只是時間變短了。
我就習慣了盼著她什么時候有時間再來,或者我去找她,單獨去看她。
再再后來,我也畢業了,她在職場的閃光點被更多大眾所見,去了更大的舞臺,再見面時氣質上乃至整個人都多了一絲不經察覺的成熟,我知道她在閃閃發光,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而我也在努力的讓我的病往光亮處走。
我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被簇擁包圍,希望你走的路一定要繁花盛開,要人聲鼎沸;我希望你一切都好,希望所有的俗套語都在你身上靈驗。
再再再后來,我看到她在她的領域光芒萬丈,每次見面熠熠生輝,侃侃而談;但還是會像從前,我唯一慶幸的是她會在除家人以外的我面前卸下職場的面具,回歸她對我的方式來相處,唯一值得慶幸這點沒有變。只是那會兒她越發的忙,我們的見面更少了。
我也更在意有具康健的身體該多好。
讀到“雨微春風解千愁,意濃深處販梨花。”后才知道,原來,梨樹是可以寄相思的。
這是我們最長的一次兩個月沒有見面,我想讓晚風替我捎信,告訴她我今夜格外想她。
我想你了陳思意小姑娘。
慶幸的是我找到了可以匹配的心臟源。那一刻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她,我就開始想了很多很多,算著自己可以多活多少多少年,想了很多有關她的一切……
可惜信難寄,沒有吹到對的港灣,這一年28歲的陳思意說她轉到幕后準備結婚了。
我不得不把自己的思念妄想戛然而止,卻也不想祝她——新婚快樂。
陳思意婚禮前一天,我移植手術失敗的消息和她的請柬同時抵達。護士說我的心臟已腫大至常人兩倍,像枚過載的定時炸彈。從找到能匹配的心臟源那天開始,我攢了滿雙手的戒指,滿懷期待的想就算是裝著別人的心臟也沒關系,只是沒想到等來的是她先說她要結婚的消息。
我在婚紗店外守到打烊,看她提著裙擺走向未婚夫。路燈把我們影子疊在一起,仿佛我也曾光明正大牽過新娘的手。手機突然震動,是她發來語音:“知南,明天一定要來哦!我給你留了最甜的喜糖!“
心電監護呈現“墓碑樣ST段抬高“,這是廣泛前壁心肌梗死的特征。急救護士剪開他衣服時,露出胸骨正中20cm的陳舊手術疤痕,像條蜈蚣啃噬過青春。心電監護儀顯示室顫波形時,許知南用最后力氣按下嗎啡泵。2mg鎮痛劑涌入靜脈,足夠他撐到煙花落幕。
護士剪開他沾血的病號服,胸骨正中20cm的陳舊疤痕下,移植心臟正以180次/分鐘的速率狂跳——這本該是他聽到婚訊時的心率。
櫻花穿透ICU玻璃落在呼吸面罩上,他看見二十二歲的陳思意逆光走來。指尖血氧監測線突然繃直,像極了當年被他拽緊的風箏線。
急救室的心電監護儀發出長鳴時,我最后看了眼手機屏保。照片里她正彎腰給陳思晨系鞋帶,櫻花落滿姐弟倆發間——那是偷來的時光,我的心臟曾為他們熱烈跳動過十三萬次。
《大戴禮記·四代》中說“事必與食。食必與位,無相越逾。”所以我從來都不敢跨出那一步,從未有過逾越之舉。
是啊!可憐身陷泥潭還妄癡想重回神明。
第一次見到這個姐姐,她叫我弟弟,其實我想說她更像個妹妹。
在她沒有看到的日子從二十歲到二十七歲愛了她有幾年,可我只能恭恭敬敬的叫她一聲思意姐,不敢越逾,怕旁人看出哪怕三分,怕對她不好,漫長的路一個人撐了過來。
可是好像這種想法時時刻刻都是一種奢望,我努力活著的每一瞬間都是想好好的看看她,想給她未來。
努力的保全這顆殘缺的心臟,好像這輩子除了只能站在她看不到的身后裝著那不敢說出口的愛意,就真的什么都無能為力了。
感嘆著命運的不公,從見到她開始,我比任何時候都想活,活著,健康健全的活著擁有一次這位姑娘,而不是像現在;我山窮水盡一場好像就真的走到了頭。
沒有人知道我多想娶到那位姑娘,多想親手給她戴上婚戒,多想看她穿我親手做的婚紗,多想我們一起在教堂宣讀誓言,我會承諾愛她一輩子預定她的下輩子下下下輩子,多想在我們南方和她安家,多想和她有我們的孩子,一個兩個都不嫌多,多想給她一切……
多想是自己來愛她。
5月22這天她今天是別人的新娘,我見不到她婚紗蓋頭的樣子了。
希望下輩子沒病沒災,我是個完全的人,屆時櫻花盛開定做你的許知南。
心絞痛致心肌梗死亡,還有手腕上醒目沒完全結痂的刀口,穿得干干凈凈躺在床上。
但陳思晨認得那件衣服。
一陣風過,好像有人,知曉了他的暗戀。
那就放心了。
沒有人知道許知南生前為何心梗復發,那么愛干凈的人,為什么要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
沒有血濺四方,只是那刀口深得嚇人。
許知南死在了陳思意婚禮第二天的凌晨,他怕在婚禮當天不吉利。給養父母留了言。告訴他們算是解脫了
至此在那姑娘的二十八歲新婚里謝了幕。
有人新婚燕爾闔家歡樂,有人遠去了天堂。
少年身上那本該亮的耀眼的光,盡在他離去后消逝,剩下一片灰燼。
遺憾啊,她的名字就是我最大的遺憾。
沒有人知道2024年的櫻花落了滿地,我愛的姑娘,自此,我要長眠了。
60年一個輪回,希望在那里我們可以重逢。
但愿殊途同歸屆時我還能與你講講來時的路。
可惜故事太倉促了,好多話都還沒來得及與你細細講。
“思意~不順路了,這輩子我會保你平安。”
無步之遙的距離,走完了我這一生。
山窮水盡,柳暗花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