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之間就像老故事里面泛黃的爛橋段,半聾半啞失了聲。像老電影里磨損的膠片,模糊了所有聲響。前半段人生的噪點在她出現(xiàn)后逐漸淡去,卻始終無法徹底消弭但幸好她來了后面范圍有所縮小。
關(guān)于她就從陳思晨開篇吧。
軍訓(xùn)結(jié)束那晚,我是最后一個搬進(jìn)宿舍的。推門時三個男生正赤膊開黑,穿黑T恤的短發(fā)男生沖我揚下巴:“許知南?你床鋪在這兒。“
陽臺晾衣繩上晃著件女士牛仔外套,在男生宿舍格外刺眼。后來才知道,那是陳思晨為他姐姐備的“戰(zhàn)袍“——但凡陳思意來送東西,總要順手塞給他一堆待洗衣物。
看到陽臺上掛著的女生外套和短袖,我沒有說話。
后來,寒暄了幾句,都是他問我答,再后來他接了個電話套了件衣服就出去了。
深夜游戲局成了我們的破冰局,晚上熄燈,寢室四個人就剩下三個,我沒有睡著,這是我力爭來的大學(xué)生活了,好不容易能有的自由。
“許知南,夜生活才剛剛開始,你不打游戲嗎?睡這么早?”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下床,他見我下床:“來來來上號上號,我邀你……”
門口床位:“你姐玩什么位置?“隨口問正罵隊友的陳思晨。
他手一抖放錯大招:“別提了!那個菜雞玩輔助都能送成0-10!“耳麥里突然炸開女聲怒吼:“陳思晨你說誰菜雞!“
幾局下來我這個自來熟的室友:“臥槽臥槽……”
“許知南,你可以啊,好久沒那么刺激過了;我那個大怨種姐我根本就帶不動她,導(dǎo)致我認(rèn)識的人都不敢和我玩兒,我一玩兒我姐那個菜雞也要玩,我很久沒這么打過癮,你是我兄弟。”至此我們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
我沒有說話,關(guān)上電腦:“睡了。”
“好吧,你先睡吧。”
“嗯。”
閉上眼,好像熬夜的感覺也不錯。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陳思晨說起他口中的陳思意。
也是后來我才懂得,那些帶著怒吼般的笑罵里,藏著他們二十年相殺的溫柔。
我陳思晨有一個神經(jīng)大條的姐姐,她叫陳思意,比我大一歲;我從小在家里的地位就是,父母是嚇唬,姐姐是真的打。
她從小就喜歡欺負(fù)人,尤其是欺負(fù)我這個親弟弟,其實隨著年齡的增長,陳思意早就打不過搶不過我了。
但陳思晨記得更清楚的是,六歲那年他被野狗追趕,是陳思意抄起掃把擋在他面前;十二歲他發(fā)高燒,是她背著他跑了兩公里去醫(yī)院;十六歲他打籃球摔斷腿,是她每天推著輪椅送他上學(xué)。
“你就是我的跟屁蟲。“陳思意總這么笑話他,卻在他高考前熬夜整理筆記,把重點一條條標(biāo)紅。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她揉亂他的頭發(fā):“臭小子,終于不用煩我了。“
由于小時候怕狗,她第一個擋我面前,被人欺負(fù)了也是幫我欺負(fù)回去,下雨了給我打傘,迷路了第一個找到我,這一系列之類讓我感動的事,后來每次不管鬧得再厲害也還是心甘情愿的讓著寵著。
我爸說了,男子漢大丈夫不跟小姑娘一般見識。
她再欺負(fù)我,但是對我好的時候我看得見,說真的她有時候是挺討厭的,說話也不經(jīng)大腦。也就名義上是我姐,智商身高啥的就真沒跟上。
所以有我在小學(xué)初中高中是不可能讓她談戀愛的,從小到大只要一有奸情的小火苗開始燃起,很快就會熄滅。告老師爸媽我沒少干。
我姐可不像我大學(xué)室友姐姐一樣,別人的姐姐是那叫一個溫柔似水,溫聲細(xì)語,我大學(xué)室友姐姐,也同樣跟我們一個學(xué)校,人家會用自己的生活費給弟弟買球鞋換季的衣服。
不像我姐,自己的零花錢老是拿去剁手,到頭來沒一樣是我的就算了,還老是被當(dāng)做可憐的工具人,快遞多了叫我,買姨媽巾叫我,買早餐叫我,領(lǐng)書叫我,沒錢了找我,干啥都找我。
每次都是到了月底錢包空了才知道黏著我這顆搖錢樹,平時請都請不動去看我打籃球的;這會兒每天雷打不動站一旁給我加油吶喊夸我?guī)洠胱兠悦茂傋印?p> 別人眼中的我們兄友弟恭,姐疼弟愛,只有我知道,她有多‘虛偽’。
陳思晨總說,他姐陳思意是上天派來折磨他的。從記事起,這個比他大一歲的女孩就以欺負(fù)他為樂:搶他零食、揪他耳朵、逼他穿裙子拍照。
大學(xué)宿舍陽臺上永遠(yuǎn)掛著陳思意的衣服,這是男生宿舍寢室的一樁奇觀。每次她來送東西,總要順手塞給陳思晨一堆待洗衣物。
“你姐又來了?“室友許知南看著晾衣繩上的牛仔外套挑眉。
陳思晨翻個白眼:“可不是,把我當(dāng)免費洗衣工。“語氣嫌棄,手上卻小心翼翼把衣服抖開晾好。
我在打籃球她都能一個電話打來,讓我去她樓下拿她穿了幾個星期的臟衣服叫給她洗了,所以全校都知道C棟三樓有一間宿舍陽臺隨時都有女生的衣服明晃晃的掛在那里獨樹一幟,持續(xù)到我大三,大一來了都知道有個學(xué)長出了名的寵姐。
至于陳思意,我們寢室討論起弟弟的時候,她們問我感受,我說:“反正對我挺孝順的。”寢室所有人汗顏,好一個孝順,替陳思晨不知捏了幾把汗。
后來她大四實習(xí),我還大三,她所去的公司,競爭壓力太大了。擔(dān)心她應(yīng)付不過來,大不了畢業(yè)了他養(yǎng)她。
你看看,各位仙友看一看,看看我都做到什么地步了。陳思意有我這個弟弟,就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這是我第一次正面見她,她21歲的生日:“許知南,介紹一下這是我姐,陳思意。”
“你好啊!弟弟。”她念了一遍我的名字:“許知南,弟弟你名字真好聽。”
未見其人,早聞其名,今日一見,嗯……
“陳思晨你有一個那么帥的室友怎么沒跟我說過。”她倆不知道坐一起嘀咕什么,還對我笑了一下又繼續(xù)低頭說。
她叫我弟弟,我出于禮貌也叫了她姐,后來她說我的名字好聽,就一遍一遍的聽她喊這三個字,一頓飯下來我發(fā)現(xiàn)她倆特別能吃辣,包括今天在座的,清湯鍋里我夾了幾筷子就放下,去給他們拿飲料。她接過說謝謝。
再一次見到她:“知南弟弟,“她把奶茶塞給我,許知南接過奶茶時袖口滑落,露出PICC導(dǎo)管維護(hù)貼,陳思意觸碰他冰涼的指尖:“咦你的手好涼,多穿點弟弟,幫我盯著這臭小子吃藥謝謝了啊。“陳思晨桌上的胃藥,藥盒上標(biāo)注著每日三次。
后來,我加入了她的社團,她每天都會在播放完今日點的歌單后,自己再點一首,從周杰倫到陳奕迅,從晴天到單車。廣播站是她的地盤。后來每當(dāng)我經(jīng)過校園廣播站,總會錯覺聽見她的歌聲混在風(fēng)里。
廣播站落地窗把夕陽濾成蜂蜜色。她踮腳調(diào)整設(shè)備時,發(fā)梢沾著細(xì)碎金光,變成了暖棕色;好像,這一刻光突然有了形狀。
她最近總在放完當(dāng)日歌單后,給自己點一首《陰天快樂》。許知南常靠在門外聽她哼唱,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她跟著唱:“聽陰天說什么,在昏暗中的我,想著對天講說無論如何,陰天快樂……”
她哼唱時睫毛在臉頰投下蝶影,陳思晨突然踹門而入:“陳思意!等你吃飯等到胃穿孔了!“
我被夾在他們打鬧的風(fēng)暴眼里,看陳思晨鎖住她脖頸往外拖。她掙扎著沖我揮手,腕間紅繩劃過灼目的弧。
“催命啊你!“她抓起包砸他,被他熟練地躲開。許知南站在一旁,看這對姐弟打鬧著消失在走廊盡頭
陳思晨走過來一把拉過陳思意圈住她的脖子,我習(xí)慣了他們之間的打鬧:“陳思晨,狗東西,放開我……”
“知南,我們?nèi)ナ程媚闳幔俊?p> 朝陳思晨點頭:“我今天要回家一趟,你們?nèi)グ伞!?p> “好,那我們就先走了。”
轉(zhuǎn)頭一看,站在那里雙手垂直的許知南逆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輪廓:“許知南,注意安全,到家了發(fā)個消息。”
“好。”
“走了,陳思意磨磨唧唧的。”
看著打打鬧鬧遠(yuǎn)去的他們,許知南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往反方向走。
變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大概是許知南開始頻繁出現(xiàn)在廣播站。那個總是獨來獨往的男生,會安靜地聽陳思意唱歌,會在她感冒時遞上熱奶茶,會在她崴腳時背她去醫(yī)務(wù)室。
最近陳思意都沒有時間陪我吃飯了,衣服也沒有讓我?guī)退矗此驮S知南走得越來越近,我承認(rèn)我有點吃醋了。
來自自己室友的醋,有一說一許知南長得真挺帥的,活脫脫的小白臉,雖然我很不想承認(rèn);悶葫蘆也不知道兩個人一天在一起能講些什么。
我承認(rèn)我嫉妒了,頭一次嫉妒一個男人的臉。
陳思晨第一次感到恐慌。他習(xí)慣了做陳思意的跟屁蟲,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失去這個位置。當(dāng)然這種感覺來自親情的占用。
以前都是陳思意圍著我轉(zhuǎn)的,現(xiàn)在讓許知南帶她打游戲,天天待在那破播音室也不知道干什么。我真的挺吃味兒的。
把碗里的雞腿夾到她碗里:“陳思意,你最近和我室友走得挺近啊。”
見他第一次那么好心我生怕他把雞腿再重新給夾回去了,放進(jìn)嘴里咬了一大口:“咋啦?你有意見?”
“你慢點吃,誰要跟你搶了?”
“你呀。”
噎到了,我就知道從陳思意嘴里說不出好話來:“拿來把你,吃吃吃,吃屁你不吃,胖死你。”
“陳思晨,我吃過的,你是狗嗎?那么喜歡吃別人吃剩的。”
“我有你狗陳思意,誰都沒你狗。”
“狗嘴吐不出洋相,你還我雞腿……”
“那叫象牙……”
……
第二天陳思晨一大早就打電話過來,叫我起床吃早餐,我真的是服了他這個老6了,認(rèn)命的起來。為227宿舍的公主們買早餐這個艱巨的使命就光榮的落到我肩上了,我必定帶著我寢的使命使命必達(dá)。
“嘖嘖嘖,陳思意,你好歹注意下形象吧,你這雞窩頭幾天沒洗了?”
“關(guān)你屁事啊?”看到他頭上的帽子,我一把抓過來,哈哈哈:“陳思晨你還好意思說我,你自己還不是沒洗,比我還油。”
“陳思意把帽子還我。”
我躲:“就不,學(xué)校里又沒那個小姑娘暗戀你,那么在意形象干嘛……”呃……撞到人了。
兩個都蹲下來看我。
“陳思意,你沒事吧?”一看:“臥槽,你流鼻血了?”
哎,大好的早餐吃不成了。
醫(yī)務(wù)室消毒水刺痛鼻腔時,陳思意才驚覺撞進(jìn)許知南懷里的力道有多重,鼻血染紅我胸前的衣襟,我卻盯著他領(lǐng)口的破洞少年胸前的扣子浸在血漬里,領(lǐng)口撕裂處露出蒼白的鎖骨,看著因為抱著我來蹭得胸前衣服一大塊血的許知南:“你衣服?”
少年胸前的校徽浸在血漬里,領(lǐng)口撕裂處露出蒼白的鎖骨。
她攥著染血的布料,指尖無意識摩挲那道裂痕。
許知南低頭咳嗽,掩住袖口下滑的住院手環(huán):“不用,早該換了。“
低頭看了看:“沒有關(guān)系的,你還疼不疼。”
我搖頭:“不那么疼了,倒是你這衣服,回頭我給你洗了吧,嗯,但是感覺……要不我重新買一件新的給你吧。”
“不用的思意姐。”
“嗯,要的要的,無緣無故把你撞了就已經(jīng)夠倒霉了,衣服還到處都是血;還破口子了,這樣吧你把鏈接發(fā)我,不買我心里過意不去。”
許知南看著她想了想:“那你隨便再跟我選一件吧,這件穿久了也不是那么喜歡了。”
“好吧好吧,那你待會把尺碼發(fā)給我,我一定幫你選一件穿著特別帥氣的。”
看著她挑眉的模樣,許知南笑了:“好。”
陳思晨拎著藥袋和醫(yī)生進(jìn)來。
“放心吧,沒有骨折,出血量沒那么多了,回去別劇烈運動,過幾天就好了。”
“好,謝謝醫(yī)生。”
“陳思意,你倆說啥呢?藥給你拿來了,走吧送你回宿舍。”
許知南準(zhǔn)備又要伸手抱我,我連忙罷手:“不用不用,我能走的。”
大三那年深冬,陳思意織了條灰色圍巾給我。他不知道,陳思晨柜子里有條一模一樣的,標(biāo)簽上繡著“失敗品1號”針腳歪斜得像爬行的蜈蚣。當(dāng)她把熱奶茶和圍巾塞進(jìn)我掌心時,陳思晨正把涼透的那杯捏得變形。
而那件襯衫如今鎖在我衣柜最深處,血跡早已氧化成銹斑,像干涸的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