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臘月十八,雪花一場接著一場,紛紛揚揚,整個京城都被白茫茫的雪覆蓋。
這些日子雖有賈寶玉不時和林舉人作對,不過賈瓔對這種簡單充實的生活還是很滿意。
今天是拖延許久的最后一次講學,之后要等到正月十五才會開課。
這段假期內賈瓔的學習計劃早已被林舉人安排妥貼。
辰初(7點)時分,天色剛剛生出亮光,賈瓔喝著熱茶,看著眼前的俏麗女孩。
晴雯今天穿著白底青花瓷襖子,下身則是一條杏黃色繡梅花紋的長裙,面露期待地在賈瓔身邊打轉。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別再晃了。”賈瓔放下茶杯,沒好氣道。
“公子,誰讓你今天起的這么晚??!”晴雯撅嘴不服氣地繼續說著:“明明昨晚公子還……”
賈瓔急忙打斷,這些天晴雯每天待在家里,也沒什么事情,怕把她悶壞了,就準備趁著今天結課讓她回去看看。
畢竟是從榮國府里出來的,還是有幾個好友玩伴。哪想這丫頭昨晚聽完興奮一晚上,今天更是一大早就過來叫他起床。
冬日大清早,賈瓔哪里能受得了被人從床上叫起來。
賈瓔慢悠悠吃完飯又歇一會,才聽到外面敲門的聲音,賈瓔知道是賈政派的馬車來了。
這些天賈瓔也遇到過賈政幾次,加上有林先生的夸贊,自然對賈瓔更加的關照。
這才讓賈瓔有提出讓晴雯跟著自己去榮國府的機會。
馬車轆轆進入賈府,晴雯熟門熟路的跟著出來接她的小丫鬟離開,賈瓔依舊是先去書房上課。
今年的最后一節課,林舉人并不沒有講太多的內容。
賈寶玉也因為賈政要宴請林舉人,作為弟子的他們要跟著作陪。
這才畏于父親的威嚴過來做做樣子。
林舉人看著端坐的賈寶玉,面色并沒有變化。
對于賈寶玉這種雖有些聰明慧根,但不尊師重道,又不勤奮學習、荒廢天賦的學生,他已經是沒有辦法了。
而且這個學生的某些言論,若讓那些科舉多年,終遂心愿的老前輩們聽到,必是要說一句「斗之人,何足算也?」
一個懵懂小兒才讀過多少書,就敢枉論這個世道?又見過多少人,便說男人女人是那般清濁分明?又經歷多少世間事,就敢輕言斷定他人善惡?
感覺再想下去怕是要控制不住的林舉人,忙檢查起這些弟子前幾日的功課。
小半個時辰過去,林舉人終于把怒火壓了下去,又因為今天還要見賈政,便對不知功課為何物的賈寶玉和沒背誦下來的賈環,網開一面,只讓兩人各自抄寫一遍《小學書》。
畢竟賈家給的束脩很是豐厚,林舉人心里還惦記著留京參加下次會試
賈瓔看著林舉人的目光,倒是有些理解他心中的想法。
而一旁的賈環,看著和自己一起抄寫的賈寶玉,心中頗為不忿,狠狠的瞪了一眼。
兩個時辰過去,林舉人站起身道:“今日便到此吧,年關將近,你們回去各自溫習書本,莫要懈怠。來年開課,屆時會考校你們的課業。”
幾人聽了,紛紛起身躬送林舉人離開。
外面等候的小廝早早迎上前,林舉人便隨著小廝離開。
等林舉人走遠后,賈寶玉、賈環、賈蘭和賈瓔也慢慢跟在后面,倒也不是特別著急。
他們在賈政和林舉人聊完以后到場就行。
看到賈寶玉朝自己走過來,賈瓔頓感詫異,自從他說了要參加童生試后,賈寶玉就很少再和他說話了。
看著賈寶玉面上糾結道:“瓔三哥當真要去讀書進學?”
“當然!”
聞言,賈寶玉冷哼一聲,“我真是看錯了,原以為瓔三哥也是那般風流人物,如今卻和那些滿口道德文章的腐儒同道,我將來是必不入經濟仕途,為官作宰的?!?p> 看著拂袖而去的賈寶玉,賈瓔在后面搖著頭。
這個賈寶玉才七歲就成了這樣,看來還真是天性使然。
原本還想試著幫忙矯正一下賈寶玉的心態。今日看來,倒也大可不必了。再瞧一眼后面幸災樂禍的賈環,不免有些替賈政悲哀。
賈寶玉和賈環這兩個兒子,一個“神彩飄逸,秀色奪人”,另一個“人物委瑣,舉止荒疏”,要說相同的地方,怕是對讀書的排斥甚至到了厭惡的地步。
想到這里,賈瓔有些好奇,莫非賈政對讀書也是如此?
夢坡齋內,林舉人正和賈政吃茶閑談。
一襲深色錦袍的賈政放下茶杯,面色鄭重:“明年還要有勞先生了?!?p> 林舉人面上含笑,謙虛的擺擺手,恭維道:“政老爺客氣,要不是有您出力,在下早已回鄉,怎敢不用心!”
兩人寒暄幾句,賈政又是嘆息一聲,問道:“林先生,我那孽障最近可又曾逃學?”
賈政雖沒有指明,但林舉人也曉得賈政問的是賈寶玉的情況。
當年他初至賈府擔任西席,未曾了解府上關要,倒是告知過賈政關于賈寶玉逃學和侮辱先賢的事情。
也是因為那次,差點就被賈母攆將出去,如果不是賈政屢屢求情,估計他現在已經回到家鄉縣里獨自謀生去了。
那次事件后,林舉人就漸漸明白府里的隱晦。這賈寶玉的教養權利,全都在賈母掌控之中,政老爺對于他那個混世魔王的兒子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林舉人也就隱瞞下一些關于賈寶玉的出格舉動,不讓政老爺知道真相,免得又整出些幺蛾子來。
只要那老封君不找他麻煩,他就可以安心做自己的西席,繼續等會試到來。
至于賈寶玉的事情,林舉人只能是盡量約束,也做到一個先生的職責,問心無愧即可!
可認真教了,賈寶玉不學,這總不能怪他吧。
一旦懲戒過嚴,引出那位把賈寶玉當做命根子的老封君,別說是他,連政老爺怕都要當場磕頭認錯,再替老母親把他攆出榮國府。
現在賈政再次提起這位小祖宗,林舉人自然是不敢怠慢,忙回道:“貴公子天資聰穎,學業有成,尤其是于詩詞一道更是悟性極佳,相信用不了多久,必定會超越鄙人,到時恐怕政老爺就要另請高明了,哈哈哈……”
聽完林舉人的一番吹捧,賈政自是不信,但知道賈寶玉并沒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他便放心許多了。
只因前幾任先生都說賈寶玉性格頑劣,任你如何教導皆是無用,現如今看來,林先生是真的費心了。
一念至此,賈政起身一禮,沉聲道:“寶玉的學業還要勞煩林先生多多費心?!?p> 林舉人連忙起身避過,拱手道:“如何敢受政老爺此禮,在下食君之祿,自然忠君之事,況令公子學業本就不錯?!?p> 賈政嘆息道:“哎,先生不必如此,那孽障表現如何,我心里清楚。等我閑一閑,先揭了這孽畜的皮,再和他算帳?!?p> 賈政說的雖狠,林舉人卻是絲毫不信,只覺得賈政對賈寶玉還有些嚴父的關心在,更是還有所望子成材的期望。
聊罷,賈政傳喚下人擺飯,兩人出了夢坡齋,帶著門外等候著的賈寶玉、環、蘭和賈瓔進到飯廳用飯。
席間主賓皆歡,林舉人感覺他這份差事總算穩定,也很開心,席間難免多喝幾杯。
賈寶玉也不敢在賈政面前造次。
賈政見他的表現還算滿意,心中暗暗點頭。
飯后,安排車馬送酒醉的林舉人回去。
賈瓔跟著賈寶玉、環、蘭三人一起往外而走,送先生到儀門坐上馬車。
林舉人已經喝的酩酊大醉,嘴里不停的說著胡話,偶爾還蹦出幾句家鄉土語。
兩個小廝有些攙扶不住,每每往前幾步后,總要回退一些。
等走至儀門,林舉人嘴里的胡話也變成了訴苦,說著自己在賈府教賈寶玉這一年遭遇了怎樣的折磨,又是如何的辛苦云云。
聽的賈環、賈蘭是面色發愣,他們竟是還不知曉賈寶玉竟比他們兩個頑劣許多。
林舉人依舊在訴苦,臊得跟在后面的賈寶玉面色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我是個讀書人,自幼學習圣人經典,考取功名,屢試才中舉人!
可惜??!可惜啊……
此生只怕也就止步其間,終老于鄉野,不能揚眉吐氣了…還被如此頑童辱罵,可恨啊!為何這賊老天如此不公……”
說著,林舉人又痛哭起來,眼淚鼻涕流了一臉。
卻說這林舉人家境原本倒也優渥,但他讀了幾十年的圣賢書,卻連一個進士功名都沒有。
又趕上連年災荒民亂,家中情況更是急轉直下,他這個家中獨子的科舉前途,已經是關系上整個家族的興衰命運。
如今落魄至斯,還被賈寶玉罵作“祿蠹”、“國賊祿鬼”,可想而知他的心中的悲憤羞惱。
這一番哭訴后,林舉人心神激蕩,沉沉睡去,小廝咬牙費力將其抬上馬車。
賈寶玉則是被那林先生一番折辱,也不待和三人告別,轉身帶著小廝隨從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