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各地進一步解放思想，擴大改革開放，多快好省地推進經濟高速發展；搞活市場，加快經濟發展，提高國民產值成了那個時代的主旋律，也成了各地政府業績考核的重要指標。于是，各地各級政府，努力地大搞招商引資，大搞開發區建設，各種開發區如雨后春筍般破土而出，比如經濟開發區、技術開發區、貿易開發區、服裝開發區、交通開發區、農產品交易開發區等等。

　　人均GDP處于全省第一、經濟總量位于全省第三的梅里市，作為京江省經濟發展三小龍之一，一九九二年三月，市委市政府專門召開經濟建設專題座談會；會議討論了梅里的經濟現狀和進一步發展措施。梅里市這幾年搞商品貿易搞物流交通搞高等教育取得了一些成績，而且輕紡一廠、二廠、船舶工廠、汽水廠、拖拉機廠等一些老牌的國營企業，形勢還不錯，基本上還是掙錢的、沒有虧，但利潤水平卻在不斷下滑，趨勢不容樂觀。

　　梅里船舶工廠去年雖然盈利，但是如果剔除房屋租金和轉讓土地收入，其實是虧的，主營業務是虧的，難道每年都能有土地轉讓嗎？不僅如此，這家工廠也有大建擴建的趨勢和實際行動，大建擴建的不是造船業務，那個主營業務每年的增長有限，目前的生產產能已經能夠滿足，那大建擴建的是什么？有的部門有的同志，明明知道違反了相關規定，還一路開綠燈，這是什么情況？就這么一個處在虧損邊緣的國營企業，今年竟然還要再建一所學校和一所商場，它哪里有那么多的人去上學、去逛商場？這就是出現了管理和發展理念的混亂，缺乏長遠眼光。

　　當然，梅里的經濟發展優勢也很明顯，比如搞小商品市場、搞活貿易，搞物流交通，讓生產要素、資源、產品流動起來，這些都很好。這幾年重視發展教育，投入資源搞學校建設，特別是大學建設，形勢比較好。

　　七五以來，得益于梅里市經濟的快速發展，教育事業的發展也蒸蒸日上。中小學校應建盡建，適齡兒童入學率達到80%，高中階段入學率達到30%；過去三年，中等職業學校、高等職業學校新建3所，升級改造2所。新建學校分別為：梅口商業職業中等專科學校、里河技術職業中等專科學校，梅里科技職業學院；升級改造學校為：中河師范專科學校升級為師范學院，船舶職業中等專科學校升級為專科學院。梅里交通大學整合了梅陽醫科大學、梅里城市建設學院形成了現在的國家重點多學科綜合性大學：梅里大學。梅里大學除了老校區，還新建了梅里大學梅口校區。梅里大學現有中科院學部委員1名，有10個學科博士點，29個學科碩士點，70個本科專業，有1所附屬醫院。另外升級擴建了梅里科技大學、梅里工業大學，新建了梅里貿易大學、梅里交通職業學院等。目前，全市中職中專、高職高專、大學等各類學校在校學生數將近20萬人。現在每年畢業的技術人才和大學生數量已達到6萬人。

　　梅里市現在常駐人口有220萬，大學在校生有20萬，幾乎占常駐人口的十分之一！如果把這十分之一人才都留下來，留在梅里長遠地發展，那對梅里經濟增長提供的技術和智力支持會很大啊，對經濟發展提供的動力不可估量。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有了人才、有了科學技術，能不能讓它成為真正的第一生產力，那就要做進一步研究、分析、判斷，思考如何實施和運作。

　　第二天出版的《梅里晨報》頭版頭條醒目大標題是：“解放思想深化改革——市經濟工作專題座談會召開”。

　　梁志遠今天到單位有點晚，遲到了半個多小時；昨晚又和妻子吵了一架，睡得也不太好，起來晚了，人也沒什么精神，到了單位，有幾個人一邊看著他一邊竊竊私語。他旁邊座位上的女同事輕輕用手打了一下他胳膊說：“今天怎么來這么晚？剛才何局長還問到你”。志遠一驚，暗暗忖度：局長怎么會找他？來不及細想，急切地問道：“局長找我干嗎？”女同事說：“你真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嗎？”志遠想了想，搖搖頭。看他真不知道，女同事便說：“今天《梅里晨報》頭版頭條，領導們都搶著看呢。”志遠明白了，來晚了，沒人給局長送報紙，狠狠地拍了一下前額，接著問到：“那后來誰給領導送去的？”“還能有誰？爭著搶著送。”女同事輕輕地說了聲“哈巴狗”，把眼光往一邊脧了脧。

　　袁芳英比志遠小一歲，十年前，倆人結為伉儷。

　　到了八十年代，梁家條件漸漸好起來，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了，家里人著急著給他找一門親事。志遠一直到十二三歲才勉強讀了小學，一直讀到小學高年級輟學，學歷上寫的是“高小畢業”；后來因為政策照顧，在父親還沒退休的時候，就為了接班做準備，提前分配到民政局干點雜活。家里人說要給他找個對象，他沒表現出興奮，也沒有反對，好像和他無關。爺爺奶奶和父母就商量給他找個什么樣的姑娘，大家統一了幾條意見：家庭成分一定要根紅苗正，有正經工作，長得不能漂亮。

　　第一次見面，被安排在了解放公園，公園離姑娘住的地方近，隔著志遠家七八站路。真的要去見女孩相親，梁志遠和其他任何一個小伙子表現得沒什么兩樣，緊張興奮得一個晚上都沒睡好覺，好像第二天就要結婚似的。早上起床梳洗打扮了一番，用口水把頭發抹了又抹，抹得“水光錚亮”；又換了身干凈的深藍色半舊卡其布中山裝。下了公交車往公園方向走，快要到的時候，梁志遠遠遠地看見公園門口站著一位女孩東張西望，好像是在等人又好像是在找人；女孩兩條大粗辮子垂掛到脖子肩部，額前梳著劉海，圓而不方的國字臉上，一對眼睛明亮有神，眉毛散淡，鼻梁短促挺拔，嘴唇厚而不潤，和他差不多高。他走近女孩，因為沒看見其他人像她這般狀態，便隨意地問道：“請問你是等人嗎？”女孩看了看他，欣欣然地回答說：“是啊，請問你是在找誰嗎？”梁志遠“嗯嗯哈哈”地點點頭。女孩問他說：“你是叫梁志遠嗎？”志遠點點頭，確認了家里人給他安排相親的是這個女孩，那份期待和興奮早被丟到“爪哇國”去了。女孩睜大雙眼盯著梁志遠看了看，笑嘻嘻地說：“嗯，和我媽說的差不多。”又看了看他，感覺他好像不太高興，想了想，提議說：“我們走走吧。”

　　回到家，家里人問他相親相得怎么樣，他也不說話，就說“還行吧”。其實，家里大人們見過這個女孩，對她的家庭情況也很了解，完全符合他們之前商量好的“相親對象幾大要求”。不過，大家也都感覺到志遠好像有些悶悶不樂，便一通通的大道理灌輸，什么“居家過日子就要找這樣的女孩子”，什么“他家成分好，根紅苗正，帶著咱家沾光，以后不會再被欺負”，什么“女孩有正經工作，是輕紡二廠的正式工”，什么“女孩會做家務，好照顧家里”，什么女孩“膀正腰圓屁股大，以后好生孩子”等等諸如此類，天天灌輸，志遠煩不過，直接甩出一句：“聽你們的！”

　　婚后，倆人生活倒也和諧，袁芳英任勞任怨，照顧一家老小吃穿用度，在廠里上班也是積極勤懇；沒幾年，生了個小子，長相倒隨梁志遠，臉面清秀、五官端正，后來個子長到一米七，倒是遠遠地超出了父母許多。

　　到了九十年代，因為市場周期以及經濟大環境變化和陳舊老式管理帶來的問題日益突出，國營大廠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很多企業后來直接被破產清算、倒閉，導致了九十年代蔚為壯觀的下崗潮。袁芳英似乎也未必可以躲過。

　　昨天晚上，她和丈夫商量說：“廠子的效益越來越差，已經通知了第一批人員下崗再培訓，雖然加了‘再培訓’三個字，其實就是下崗。我因為平時工作積極肯干，暫時還沒輪到，但時間長了，真說不好，你在政府里工作，能不能幫忙托托關系找找后門給我換一份工作？”梁志遠一聽，無所謂地搖搖頭說：“我自己都想換工作咧。”芳英一聽，火就“騰”地冒了起來，心想：自己煩心事本來想找他聊聊，商量商量找個出路，他倒好，不但拿架子，還擺出“破罐破摔”的姿態。壓了壓火，她又說：“你在政府里干了十幾年了，干得好好的，怎么也要換工作呢？”梁志遠“哼哼”冷笑兩聲說：“你哪只眼看到我干得好好的了？”芳英沒有接話，他又說：“干了十幾年了，還是端茶倒水送報紙，你說要不要換工作了？”

　　到了單位，因為遲到了，沒有給局長送報紙，雖然有人送去了，但梁志遠還是不放心，心里想：要不要去和局長解釋一下，畢竟局長平時對自己還是挺照顧的，經常鼓勵自己“好好干，有好多機會等著年輕人咧”。他站了起來，向局長辦公室走，走出了幾步，又想起了昨晚和袁芳英的吵架，想想自己“干了十幾年端茶倒水送報紙”也忒沒意思了，便覺得意興闌珊，不想去解釋什么了，又重新坐回座位，看著大家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看報紙，覺得奇怪，心里納悶：什么時候都變得思想政治覺悟都這么高了，便不去理睬大家，坐在座位上發呆。然后又聽到大家嘰嘰喳喳，你一言我一語，最多的一句就是：“這下好了，這下梅里要大變樣了，專門開了經濟發展座談會，不好好搞經濟是不行了。”

　　聽到這一句，梁志遠心里就好奇：要怎么大變樣呢？他把一份別人讀完丟在一邊的《梅里晨報》拿過來，醒目的頭版標題吸引住了他，便仔細地讀起來，越讀越覺得精彩，尤其是那幾句：“解放思想，邁開步伐，大膽去闖去試”、“我們有這樣一些好的條件，就要想辦法最大限度、最高水平地利用好，為經濟發展服務”、“坐地畫牢、固步自封、不尋求突破，只有死路一條”、“要不斷深化改革，打破瓶瓶罐罐，對經濟發展有利的一切事情都可以去嘗試”。他讀得熱血沸騰，講得太好了，往小了說，這些話又何嘗不是對他說的，固步自封、不思進取，死路一條。

　　之后，梅里市委、市府、人大相關領導又多次開會討論，大家一致同意，要在更廣大范圍內聽取意見：決定召開經濟工作擴大會議，參與會議的人員除了各級領導，還應該包括社會知名人士、學者、教授、企業家、媒體人等等，于是便有了后來的《四一二經濟發展大綱》。

　　一九九二年四月十二日，梅里經濟發展研討會暨工作擴大會議召開。會上，中科院學部委員、著名數控理論專家夏寶新教授代表梅里大學的七位教授發言。夏教授說：“3月份，梅里經濟建設專題會召開，會議對全市經濟工作既做了宏觀指導，也做了微觀分析，字字璣珠、條條中肯、一針見血。我們幾位教授讀了完整的內容，做了認真細致地分析、思考。其中有這樣一句話：‘既然有了人才、有了科學技術，就要想辦法變成真正的第一生產力。’這句話對我們啟發很大。以互聯網絡技術、電子計算機技術、生物技術、空間技術、新材料技術為引導的第三次科技革命、工業革命正在全世界如火如荼地進行之中。我們應當積極主動地加入到這場世界性的浩浩蕩蕩的大潮流之中，迎難而上，不怕困難，‘會當擊水三千里’；在薄弱落后領域建議加大人力、物力投入，緊追技術前沿，不斷縮小差距；在優勢領域應當抓緊實現形成產學研一體格局，既要保持技術先進性也要注重產業轉化能力，實實在在地為經濟發展服務。眾所周知，梅里的幾所高校有一個“資源共享”專業——數字控制自動化，在數控專業領域不說領先世界，最起碼不落后于國際先進水平；梅里市乃至京江省又是傳統的重工業輕工業基地，工業基礎雄厚，但是我們的生產制造能力還很低，還只能批量生產制造中低端產品，中高端特別是高端產品還很依賴進口；技術能力還很落后，關鍵性的新技術、新工藝、新材料、新設備都還嚴重依賴進口；研發投入不足，研發效率低下，與產業發展結合不緊密。”

　　夏教授略作停頓，看了看領導們都聽得全神貫注，喝了口碧螺春茶，清香氤氳、提神醒腦、沁心潤脾，清了清嗓子，接著說：“同志們知道，梅里大學以江上潮教授牽頭的機械精密加工技術也是處于國際領先水平，和沿海的不少機械加工企業都有合作，而且取得了不少的實踐經驗和不錯的經濟效益。但是很可惜，目前為止，精密加工技術還沒有在梅里市乃至京江省任何一家工廠有合作。這說明什么問題呢？這說明我們的工業企業還沒有意識到先進技術的重要性，沒有意識到提高制造能力的重要性，生產出來的產品普遍處于低端水平，缺乏競爭力；我們能做的東西，別人都能做，產品就沒有什么附加值，就很容易出現價格競爭，導致利潤減少甚至虧損，如果再加上管理不善、包袱承重，那最后就會出現虧損破產工人下崗等嚴重的經濟和社會問題。”說到這里，夏教授示意江上潮教授就這個話題做一個補充，江教授清清嗓子，順著這個話題說：“大家可能覺得有點危言聳聽，我舉個例子，自行車，大家都會騎，我如果告訴大家，一臺整車在國內是沒有能力做出來的，大家相信嗎？有的同志可能也有所了解，是的，自行車的踩踏系統和制動系統都是進口的；還有，大家知道，我們國家目前還做不出來先進的發動機，為什么做不出來呢？主要就在于關鍵零部件的精度達不到要求，比如軸承，外國的精度誤差可以控制到比頭發絲還細小，我們做不到啊。我們做不到，是因為技術基礎不行嗎？不是的，最明顯的問題就是與產業結合不緊密，得不到足夠的實踐應用機會。我們精密加工工藝，比如沖、銑、鍛等工藝流程上并不比外國差，只是缺乏投入到實際應用的機會。我們組裝一個產品可能掙不到什么錢，很大一塊成本都花在了高端精密零部件上，都被外國把錢掙走了。這一塊，我們如果能夠把握好，不斷提高生產技術能力，提高產品的科技含量，把應得的利潤緊緊抓在自己手里，把應得的效益緊緊抓在企業手里，就可以提高經濟發展的質量，整體帶動經濟的高水平發展。我就講這么多吧。夏教授請接著講。”

　　夏寶新教授又介紹了國外的一些經驗，說美國的硅谷以前是一片果園，現在是全世界知名的電子工業和半導體研發基地，全球著名計算機軟硬件公司中的90%都在硅谷；硅谷的面積大約一千平方公里，去年的直接產值換算成人民幣達到2000億元以上。此時會議現場發車陣陣驚嘆聲。夏教授接著說，如果加上上下游產業鏈供應鏈所創造的產值累積起來有3000億元人民幣以上。會議現場此時又是陣陣驚嘆聲。

　　略作停頓，夏教授代表幾位教授提出了他們的想法：以數控技術和精加工技術為基礎，深度開發制造高精度產品零部件；開發生產高精尖產品制造所需的工業母機，帶動大型高端設備的制造；開發集成高端制造所需的數字化應用平臺與軟件。高精度零部件、高端工業母機、平臺與軟件的研發制造再帶動上下游相關產業的發展。美國有硅谷，我們也可以造一個硅谷，我們可以叫“智力之谷”，“智谷”。

　　夏教授發言完畢，現場響起了一片掌聲。根據他的發言，大家各抒己見，有的說這是一個很好的經濟增長點；有的說盡快實現智谷的產值超百億；有的說這需要統籌協調；有的說萬一資源整合了也投資了結果打水漂怎么辦；有的說這跟一些地方搞技術開發區一個樣沒啥新鮮的，還不是有很多后來搞不下去的；有的說中國和美國不一樣，美國能夠硅谷，中國未必能搞什么“谷”。

　　看看大家講得差不多了，市高官朱九山發言說：“我個人覺得夏教授所代表的幾位教授的意見，很有參考研究價值，我是贊成的。不僅如此，我個人覺得還應該在所需要的地方行政功能上應該給予配套支持。當然，這涉及到行政區劃和功能的調整，這個還需要研究。我建議下午的會議應該拿出來一定的時間出來討論一下這個問題。”書記一邊說，一邊看看大家，大家紛紛點頭。

　　下午的會議，除了討論確立經濟增長的幾個方向性指示外，代表們還重點討論了建立“智谷”可行性和必要性，以及與此配套的行政方面的問題。最后，朱九山書記一錘定音，確定了兩條指導原則：建設梅里智谷，劃出合適的區域作為功能區支持智谷的建立；如何建設梅里智谷，由夏教授牽頭拿出規劃細則；行政功能區的劃分由市政府拿出方案。至此，關系經濟發展幾個方面的主要事項均已討論完畢并確立了行動方向，九山書記指示秘書處政策類文件專職秘書豐水等三人根據會議精神和內容起草《梅里四一二經濟發展大綱》，并報省委省政府批示。省委省政府收到報告后，在大的原則方向上沒有提出異議，只是把關系到全省經濟建設大局方面的一些內容做了指示性補充；特別提到要把“梅里智谷”建設好，不但帶動梅里的經濟與科技發展，還要促進京江全省經濟全局工作的深化改革和發展，不僅是“梅里智谷”，更要做“京江智谷”；指示要求盡快拿出“智谷”的總體建設方案和發展規劃，規劃要有五年、十年短期目標，還要有二十年、三十年長期目標，并特別強調，“智谷”的建設應該由梅里市委或市政府一把手領導牽頭，由高級領導掛帥，在行政級別上可以適當高配。

　　至此，《梅里市四一二經濟發展大綱》由京江省委省政府批示，經由梅里市委市政府轉發到各級行政部門、企事業單位。經過幾輪會議的討論和激烈辯論，市委市政府聯合發出通知決定：以梅陽區雨山街道為中心，合并劃入河口街道、九嶺街道、觀音嶺街道、嶺南街道，建立“雨山高新技術開發區”行政功能區，簡稱“智谷”（注：中河縣保西街道在十年后被劃入智谷）；梅陽區原有的其他街道所屬區劃不變，并將原里河區五華街道劃入梅陽區，梅陽區行政級別、組織構成和名稱不變。朱九山擔任智谷籌建委員會主任，市長為副主任，還有其他一些相關部門領導列為委員；夏寶山、江上潮分別被任命為技術委員會主任、副主任。

　　在《四一二經濟大綱》郵遞到梅陽區民政局的時候，梁志遠正坐在座位上練習硬筆書法，一個字一個字地抄寫《金剛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門房通知拿郵件，他馬上小屁股一抬，小短腿一邁，撒了歡地跑到門房拿起郵件；一看是政府文件，他要打開來看有幾份，以便確定送達哪些領導。拆開一看，里面有十多份，看來除了局長、副局長之外，相關科室也要送達。《大綱》短短三頁紙，無非說的是著重抓好幾塊經濟增長點和方向，對涉及到的相關條塊行政職責作了強調說明。志遠一邊走路，一邊翻著看看，感覺無非都是一些原則性的指導內容，具體實施還要具體看，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又看到了建立“梅里智谷”一節，他就有點納悶，這個“智谷”是干什么的？這個“智谷”的正經名稱叫“雨山高新技術開發區”，要開發什么高新技術嗎？這不是又要花錢嗎？他再往下看，文件上說要把梅陽區一劃為二，分割出去一半，管轄面積大幅減少了，那大家以后的工作更清閑了，又想到“干了十幾年端茶倒水遞報紙”，這以后恐怕連這些事都沒的干了，一想到這里，興味索然，把文件一份份遞到每位領導的辦公桌上，也不管領導在不在，只顧發送文件，也不多說話。

　　志遠回到座位上，有同事看他回來了，便打聽著問他剛才發送的是報紙還是文件，他咕嚕著說了一聲“文件”，便有更多的同事向他打聽是什么文件，又有什么新的指示精神么，他只是簡單地應付說：“不知道。”其實，他心里想著也可憐著這些同事，因為之前袁芳英跟他說“下崗”的事情，此時他腦海里也浮現出了這個詞，他有預感，大家要么以后工作更清閑了，要么有人會下崗；當然，下崗的也可能是自己，這么想著，渾身燥熱，腦袋也越來越亂，鎮了鎮心神，拿起鋼筆，又練起書法，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