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肆頂著綿綿細雨奔馳在小道上,雨水打濕了她的發絲與睫毛,落在她的肩上。
她懷中的肥鴿倒是被護得好好的,一點雨都沒有沾到。也不知這鴿子上輩子積了什么的,今生能被喂得白白胖胖不說,還有人抱它趕路,給它遮風擋雨。
習武之人腳程就是快,沒有安沐這個拖油瓶,不到一個時辰伶肆就到了漱玉鎮。
又高又陡的漱玉山,直挺挺的立在漱玉鎮中央,從幾十里之外就能看到。
漱玉山很高,至于有多高,那只能說當年壓猴子的五指山都沒它高。
眼看天色還早,伶肆放慢了步子,慢悠悠的閑逛在街道上。
今日接連下了兩場雨,街道上沒有幾個小攤小販,只有個算命的攤子頑強的擺在茶攤的雨棚邊上,蹭著雨棚的一角擋雨。
天空又是幾聲滾滾雷聲,恐怕過不了一會兒雨又要下下來了,左右離那漱玉山也沒有多遠的路程了,伶肆索性找了個地方先歇個腳避避雨。這一找,便坐到了算命的攤子旁。
攤上坐了個瘦高男子,穿了件灰青長褂,臉上戴了個黑乎乎的圓墨鏡,手中正擺弄著什么。
伶肆看也沒看他,找了張桌子便坐了下來。將肥鴿放在桌上,自己咔咔嗑起桌上的瓜子。肥鴿在他手邊異常乖巧,只在桌上走了幾步,便一屁股坐在了她面前,兩個黑眼珠子巴巴的盯著她手里剛嗑好的瓜子。
瘦高男子抬眼看了伶肆一眼,又低下頭去繼續擺弄手上的東西。
沒一會兒,雨果然下了下來,噼里啪啦打在雨棚上。雨水順著雨棚吧嗒吧嗒往下流,濺在瘦高男子的旗子上。
男子用衣袖蹭了蹭旗子上的水,將小攤往雨棚內搬了搬尋了個雨濺不著的位置,捋了捋胡須,滿意地坐下了。
他是滿意了,茶攤的小二卻不樂意了。
“誒!你!誰讓你搬進來的!”小二將抹布往肩上一搭,驅趕著,“去去去,你在這待著一會兒客人坐哪啊!”
瘦高男子搓搓手,笑道:“小哥怎知我不是客人呢?”
小二道:“客人都是來給錢的,你是來掙錢的,怎么會是客人呢?”
瘦高男子笑而不語,捻了兩下胡須,又道:“可你這雨棚之下又不止我一人,你怎不去哄趕別人?”說著,目光向一旁的伶肆看去。
伶肆與鴿子正歡樂的進行瓜子喂食游戲,她嗑一粒,肥鴿吃一粒,她嗑完藏起一粒,肥鴿就目光炯炯地盯著她藏了瓜子的手。
小二揚起下巴,對男子道:“她是客人,而你不是。”
“你怎知她是客人?她又沒點茶,也沒給你銀兩。”
“她吃了桌上的瓜子,她的鴿子也吃了桌上的瓜子,那就是店里的客人,就會給我銀兩。”小二斬釘截鐵道。
“哦~”瘦高男子笑了一聲,不再說話,只默默的將攤位往外稍稍挪了些,確保自己的物品不會被雨打濕即可。
小二也不難為他,盯了他一會兒后,轉身向伶肆道:“客官,您要點些什么?”
伶肆將手中的瓜子皮拍掉,問:“都有些什么?”
“有菊花茶,茉莉茶,鐵觀音……”小二開始熟練的背菜單。
“等等,”伶肆抬手打斷他的背誦,“我耳朵不太好使,你去拿份菜單來。”
小二愣住,心道:“那你問我做甚?”面上卻是一副和善老實的模樣,哈著腰回內堂拿菜單去了。
可再一出來,面前人也空了,瓜子也沒了,只留下了瓜子皮和幾片鴿毛。再一看,鄰桌的瓜子也少了一半,只留下了個手急匆匆抓過的凹陷。
小二怒摔抹布:“氣煞我也!”
瘦高男子靠在墻邊,悠哉地捻著胡子:“唉~錢錢錢,命相連,瓜子不過幾文錢,莫為小錢怒沖顏。”
大雨依舊在下,天空陰沉沉的。
安沐已經在茶攤坐了快兩個時辰了,雖然只點了一小碟糕點,但應付的代價卻讓安沐承受不起。她沒有錢,甚至連個之前的首飾也掏不出來。
十塊糕點其中一塊已經啃了一口了,茶也涼了,退是肯定退不了了……店里沒半個客人,小二就站在她身后,她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唉……”安沐長長的嘆出一口氣。
“客官,是咱這糕點不合您的口味嗎?”
店小二已經盯了安沐半晌了,通常大家都是三五好友相約而來,坐半個時辰避避雨就走,這姑娘孤身一人一坐就是兩個時辰,雨都下了兩場了,她還是不走。糕點咬了一口就不動了,捧著腮又是皺眉又是嘆氣的,若不是看她穿得金貴,他都要懷疑這人是沒錢付賬故意在那拖延時間。
不得不說,小二的推測一點毛病都沒有。
安沐被問得冷汗直冒,臉上還得擺出從容體面的微笑。
若是說不合口味,他能讓我退了嗎?安沐心中瘋狂敲著小算盤。
“啊……這個……”
雨水打在雨棚上,仿佛透過了雨棚滴在了安沐頭頂,明明是很涼爽的天氣,她的汗卻一把一把的往下落。
一陣風刮來卷了片葉子落在桌上,安沐雙眼一亮,眼疾手快將葉子扇到了盤里,沖小二道:“你看!糕點臟了!小二哥,能不能幫我換一碟來?”
小二:“……姑娘,我看到了,那是你自己扇進去的。”
安沐:“……quq”
小伎倆被一語道破,安沐繃不住了,再也沒了剛才的從容。
此時的她兩手搓著衣袖,睜著淚眼汪汪的眸子對小二道:“小二哥哥,我阿娘說我腸胃不好,要少食冰冷的東西,這糕點都已經冷成這樣了,我吃了定要鬧肚子的……”
小二笑道:“姑娘放心,我們家的糕點號稱炎炎十二時辰,別說是兩個時辰了,就是十二個時辰都不會涼呢,姑娘吃了一定沒事的。”
這天底下還能有十二個時辰都不涼的糕點?安沐傻眼。
她伸手戳了戳,可這糕點分明從里到外都冰冰涼涼。等將十塊糕點統統戳了個遍后,安沐揚起頭控訴道:“你騙人,分明全都是涼的!”
小二點點頭:“是啊,這天下哪有那樣的糕點,但是姑娘你已經將這十塊糕點都摸了個遍了,退是不能退了,不如結了賬帶回去熱熱吧。”
這廝竟然算計她!
安沐氣得想打人,可這事本身就是她理虧,人家識破了她的小聰明卻沒有說破,已經很給她面子了。這么一想,她倒也冷靜了下來,擺出一副委屈的神情:
“小二哥哥……我出門在外忘了帶錢袋,身上也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所以……可不可以……”
“客官姐姐……你有所不知,我十歲就出來干活,家里有病弱的老娘和年幼的弟妹,要是讓你跑了單,掌柜的會打死我的……”小二學著她的腔調委委屈屈道。
安沐:“小二哥哥……”
小二:“客官姐姐……”
安沐:“quq……”
小二:“q~q……”
兩人相顧淚眼汪汪,誰也不讓誰。偏偏這會兒雨勢極大,茶攤上除了安沐沒有半個客人,小二有的是時間跟她耗。
天色越來越暗,雨越下越大,風也呼嘯個不停,忽然間電閃雷鳴,磅礴大雨在風的推力下終于把雨棚給沖垮……
桌子被掀翻,糕點七零八落的掉在地上,已然不能再吃了。
安沐摔倒在桌旁,淚眼汪汪。
她今日就不應該出門,不出門就不會落到這般去也去不了,回又回不去,走也走不得的境地。
不僅吃不到漱玉樓的宴席,還吃不到邵叔燉的鴿肉,就連糕點也滾上了泥。
為什么要下船,為什么要赴約,為什么要去看大狗,為什么要去吃宴!?
她安沐,此時此刻,只想回畫舫!
回去吃邵叔給她留的那條鴿腿!
大雨依舊在下,江邊停著一艘華麗的畫舫。
邵叔蹲在爐子邊,將吃剩的骨頭扔進灶底,順帶著用另一只手摳了摳牙縫里的肉渣。
“這么大的雨啊,”邵叔走出廚房,站在畫舫的小窗邊上向外看去,“姑娘今天應該回不來了吧?”
阿船擦著頭發走了出來,嘴里還咬著發帶:“主子肯定回不來了。”
“嗯?你不是被姑娘帶去撐船了嗎?”邵叔問。
“喔,船被洛花生劈沉了,”阿船攏了攏頭發,用發帶將頭發捆起,邊漫不經心道,“主子被伶姑娘提溜走了。”
“噢,那便好。”邵叔撫著胡子,拖了張椅子坐下。
阿船點頭道:“好是好,就是主子的錢袋忘了拿。”
“哦,有伶姑娘在就……”邵叔愣住,“等等,你說什么?”
阿船也反應過來了:“主子……沒有……拿錢袋……哎呀!伶姑娘身上從不帶錢!”
“壞了壞了壞了!”邵叔跳了起來,急得團團轉,“快,通知大伙兒,分頭去找!”
“邵叔,這會兒大家都放假下船玩兒去了……最快也得明日傍晚才能回來……”
“唉……那沒辦法了。”邵叔長嘆一口氣,“那老夫去把剩下的那條鴿腿給吃了吧……等姑娘回來……就該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