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葉搖搖,小船蕩蕩。
佳節(jié)已過,漱玉江上只剩下一艘畫舫靜靜飄著。
畫舫中掛著紛繁的綢緞,迎風(fēng)蕩漾著,似是隔著江,朝岸上之人妖嬈的扭著腰。與往日不同,今日舫中只剩下零零散散幾人,格外冷清。原是佳節(jié)剛過,人都得了假,下船玩去了。
安沐半倚在桌前,手邊是繡了一半的飛鳥圖,本應(yīng)用來放圖紙的桌面此時落了一只肥大的信鴿。
信鴿顯然是與她十分熟絡(luò)了,落了桌之后便一屁股坐下了,一身肥美的鳥肉將腿上的信埋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安沐伸出手指往它肚子下面摳了摳,毫無所獲。等了半晌,勞苦功高的鴿爺顯然還沒有歇夠,腚都不愿意抬一下。
安沐只好將繡繃往旁邊挪了挪,試圖將鴿爺捧起,哪只這鴿爺脾氣大得很,撲棱了幾下飛了起來,好死不死正好落在了剛放遠(yuǎn)的繡繃上,鳥頭一揚,好似白了安沐一眼。
那半幅飛鳥圖已經(jīng)被它的爪子勾起了絲。
安沐深吸一口氣。
“邵叔,今晚就燉鴿肉吃吧。”安沐道。
一男子回道:“安姑娘,這會兒大集已經(jīng)收攤了,得明兒個才買得到鴿子了。”
“不打緊。”安沐笑瞇瞇的看著繼續(xù)在繡繃上對她張牙舞爪的肥美鴿子,“今天就能吃到。”
只聽廂房之內(nèi)傳出幾聲凄慘的鳥叫,邵叔停下手中的活往廂房處探了探頭,道:“喲,又有鴿子送上門了。”
半晌,安沐將戰(zhàn)敗的鴿爺提溜了出來,極其嫌棄的用帕子擦了擦手。
邵叔嘆道:“這只鳥油水多啊,不如就紅燒吧!”
安沐道:“你安排便是,我要下船一趟,留條腿給我即可。”
邵叔又道:“姑娘又去赴約?”
安沐點頭。
正說著,船外一人踏水而來,那人攀著船身,輕巧的翻進(jìn)了舫內(nèi),準(zhǔn)確無誤的落在了安沐與邵叔面前。
“肆肆,你怎么來了?”安沐道。
來者正是西掰教教主伶肆。伶肆尋了個木凳坐了下來,應(yīng)道:“昨日我手下報說在漱玉山上看到了只稀奇的狗,正巧你前幾日也忙完了,不如與我一同去看狗?”
“這就巧了不是,”安沐從袖中抽出了張字條,“楚江憐剛飛鴿傳書約我在漱玉山下的酒樓一聚,咱們仨正好可以吃飽喝足看大狗!”
兩人正準(zhǔn)備出發(fā),哪知從江面又飛來一只鴿子,這只鴿子比之前那只鴿爺看上去更是肥美。伶肆只稍稍一揮袍便將鴿子爪抓在了手里,顛了顛,鴿子胸脯的肉便上下顫了顫。
安沐雙眼放光,連道:“邵叔,快拿刀來——!”
邵叔亦是兩眼發(fā)亮:“來了!”
新來的肥鴿感受到了這兩股不懷好意的目光,在伶肆手中掙扎撲棱起來。
伶肆一手拎著它,一手撐在臉邊,歪著頭細(xì)細(xì)端詳起它,不禁嘆道:“真不知是誰養(yǎng)出的鴿子,真是稀奇。”
“除了楚江憐那廝的手下,還能有誰?”安沐與邵叔逼近她手中的肥鴿,“不知她從哪抓來的奇奇怪怪男人,把他們整個魔教都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了。”
兩雙魔掌將要觸碰到鴿子,伶肆掃了一眼,隨即轉(zhuǎn)了個身,又道:“這么肥的鴿子也是罕見,我要帶回教里。”
“quq……”
也罷,這人最是喜愛這種大貓大狗大鴿子,今日這雙鴿燉肉恐怕是吃不著了。安沐嘆氣,沖邵叔擺了擺手。邵叔退了回去,并將先前那只鴿子往里藏了藏。
伶肆從鴿腿上抽出一張字條,上面果然是楚江憐的字跡。
“她約我漱玉酒樓看美男。”伶肆收起字條,將鴿子當(dāng)寶似的抱在懷里。
“那我們這便走吧。”安沐擦了把嘴移開目光。
從畫舫到漱玉山下倒是不遠(yuǎn),安沐令人備了艘小船,帶著手下阿船與伶肆兩人沿著漱玉江緩緩前行。
伶肆坐在船頭,極有興致地欣賞水中的大魚大蝦大王八。
安沐則滿心滿眼全是伶肆懷里的那只鴿子,“若不是打不過她,這肥鴿此時已經(jīng)在我肚中安家了!”她心中泣道。
可這武林之中,打得過伶肆的人又有多少呢?安沐摳著手指盤算起來,可算來算去,越來越覺得食鴿之路比去找楚江憐的路還要長。
秋風(fēng)習(xí)習(xí),江面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安沐與伶肆鉆進(jìn)了船艙。
漱玉江上的天氣總是反復(fù)無常,兩人剛一進(jìn)艙,豆大的雨點便噼里啪啦的砸了下來。與此同時,一個烏黑的玩意重重的砸在了兩人剛坐著的船頭上。
“什么東西!”撐船的阿船大喝一聲。
天雷滾滾,那黑乎乎的玩意抬起頭,緩緩拔出身后的長劍:“我是江湖中最低調(diào)冷漠的殺手,洛。”
“洛?那是誰?”安沐問。
“稟主子,便是那江湖中最張揚的殺手洛花生。”阿船道。
洛花生:“……胡說八道!我明明是最低調(diào)冷漠的殺手!”
“噢!我知道你!洛花生!”安沐恍然大悟。
她剛摳手指時也把此人算了進(jìn)去,兩年前,在伶肆面前,這位的武功修為是弱了一些,不知今日可有長進(jìn)。最關(guān)鍵的是,能否幫她奪來鴿子。
洛花生氣得跳腳:“是洛!是洛!!”
伶肆道:“嗯,她是洛花生。”
洛花生暈厥:“你……伶肆我今日是來與你一決高下的!不要躲躲藏藏,速速出來與我一戰(zhàn)!”
伶肆看了懷中鴿子一眼,道:“抱歉,不是很方便。”
安沐一看,計從心來,連忙伸手道:“我?guī)湍惆桑 敝灰昧嫠梁吐寤ㄉ仍囍畷r將鴿子宰殺就行了!但凡她除毛的速度快一點,亦或者她們倆打得慢一些,這鴿子都能成為她的肚中肉!
伶肆點了點頭道:“那便勞煩你了。”說完往船艙里挪了兩步,將出去的路讓了出來。
安沐:“????”
伶肆:“我忙著抱它,勞煩你幫我打發(fā)一下洛花生啦。”
安沐:“???等……我不是這個意思……!”
說著,安沐便被一股內(nèi)力給推出了艙,大雨傾盆而下,打在她的頭上身上,安沐慘叫一聲:“這雨打得我的手好痛,我認(rèn)輸了!債見!”
正想轉(zhuǎn)身,艙內(nèi)又拋出了一把劍,插入她腳邊的木板上,伶肆抱著肥鴿笑得燦爛:“安沐沐,加油油~!”
洛花生大喊一聲,提劍刺來:“誰來都一樣!看劍!”
“啊啊啊啊啊啊我只是個繡花的不會打架啊啊啊啊!”安沐抱頭鼠竄!
洛花生只管追擊,幾劍劈下,只聽甲板上傳來巨大的咔嚓兩聲——船……被劈成了兩半!
“淦淦淦!老娘的船!!!”安沐哀嚎不止。
“主子,船要沉了!”阿船喊道。
安沐含著眼淚痛心不已,沉的哪是船啊,分明是她白花花沉甸甸的銀兩!
此時的洛花生也很是驚愕,她站在船頭離水面不到半臂距離,只需片刻她就會與船一同沉入水底!
“今日出師不利……伶肆!我們來日再戰(zhàn)!告……告辭!”洛花生揮劍斬下幾塊木板,踏在木板之上揚長而去……
安沐抱著船桿目瞪狗呆:“……????本來就要沉了這龜孫兒還補(bǔ)了幾劍??奪筍啊!!我不會游泳啊啊啊啊……肆肆救我咕嚕咕嚕……”
冰涼的水浸了安沐半身,伶肆依舊抱著鴿子,另一手撿起插在船板上的劍,用劍鞘將安沐挑了起來,就這么拎著,踏著水一步一步向岸邊跳去。
阿船本就會水,見主子被伶肆拎走了便放下了心來,不一會兒他一拍腦袋:“壞了!主子的錢袋子還在我這呢!”
遙遙望去,自家主子早就沒了影兒。
被伶肆挑著的安沐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胃中反胃不止。
伶肆繼續(xù)踏水前行,順便提醒道:“別吐,弄臟了衣服就只能把你丟進(jìn)河里洗了。”
安沐:“qxq……”
也不知前行了多久,伶肆的腳終于觸及地面,雨也停了下來。安沐連忙尋了片空地哇的吐了個痛快。委委屈屈的回過頭,之間伶肆正溫溫柔柔的安撫著那只被她抱在懷中的鴿子。
安沐:“……遇人不淑,交友不慎!”
休息了片刻,兩人才開始巡視周圍。半路跳船,還真不知此處是哪,離漱玉山還有多遠(yuǎn)。
打聽了一番才知道,此地為旭章鎮(zhèn),離漱玉山還有小半日車程。
伶肆拎著吐得半死不活的安沐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繞了一圈終于找到個驛站,安沐苦著一張臉與老板攀談,希望租輛去漱玉山的馬車。
驛站老板的臉比安沐的還要苦上幾分:“這位姑娘,實在是對不住啊,今個兒不知咋的,圈里的馬兒全都腹瀉不止,我也正頭疼著呢……”
“quq……”安沐看看老板,又看看伶肆,“腫么辦啊……”
若是沒有馬,伶肆還好說,習(xí)武之人腳程飛快,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了,可安沐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真要從這走到那漱玉山,恐怕半路就已經(jīng)累成一灘泥了。
此地偏僻就算了,還尋不到半個熟人,回又回不得,去又去不了,真是令人難受。
伶肆思索片刻道:“去找別的店家借匹馬吧。”
“……”
“……”
“靠你了!”兩人異口同聲道。
伶肆向來話少,喜愛與動物為伍,安沐更是孤僻,除了生意伙伴幾乎少有好友。兩人都不愿意主動與人攀談,更不用說向人借馬了。
場面一度陷入僵局……
“你的手下呢?”伶肆問。
“阿船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江里。”安沐答。
“你就沒有別的手下嗎?”伶肆又道。
“有,在漱玉山下。”安沐答道。
“……”
“……”
又是一陣無言。
雨又開始淅淅瀝瀝的下,兩人找了個茶攤躲雨。安沐之前落了水,身上濕冷的厲害,便點了壺茶水和糕點,兩手捧著叭叭吃著。
伶肆沉默不語,上上下下打量起她。
安沐:“泥康森莫(你看什么)?”
伶肆:“你穿得這么單薄,頭上也沒戴幾支簪子。”
安沐:“……?”
伶肆:“一會兒拿什么結(jié)賬?”
安沐:“……”
安沐:“0-0!”
安沐:“!!!”
安沐緩緩放下手中的糕點,從容地用帕子擦了擦嘴。
“肆肆啊,”她笑得甜而無害,“我是你的好姐妹吧?”
伶肆的食指敲擊著桌面,久久不答。
安沐追問:“我若是有困難,你定會救我于水火吧?”
伶肆抿著唇,目光掃向茶攤外,雨已轉(zhuǎn)小了不少,只剩下幾點毛毛灰。
她勾起嘴角,道:“不是,不會。”
安沐還未露出錯愕的表情,伶肆便嗖的一下起了身,抱著那只寶貝的鴿子,踏著輕功飛走了……
飛走了……
了……
“??????”
安沐:有一句臟話,不知該不該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