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溫柔的蕩漾著，小般離岸漸遠。
“那就是明月嶼了。”谷范白手指江心的小島，“不知明月公主在不在島上，其它的人都到了沒有？”
“還有——其它人要來么？”
“有——很多呢。不過我都不知道是誰。”
“這里的防范似乎不是很嚴。”云葉看了一下四周說，“都沒有看到有什么人。”
“這是明月宮主的意思，人越多越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其實你到了島上就不會這么認為了，因為島上全是高手，都足以以一當千。”
“是么？那一定都是大人物。”
小般漸漸靠近了島嶼，只見那岸上有一個人提著燈籠走來，谷范白說：“那一定是江林見雨了，他經常三天三夜不睡覺的。”
小船停止了前進，傳來了那岸上人的聲音：
“清溪流過碧山頭，空水澄鮮一色秋。”
“隔斷紅塵三十里，白云紅葉兩悠悠。”谷范白答道，“沒錯，是江林見雨，那老頭還是這么硬朗。”
“是谷姑娘的聲音，你一個人來的么？”
“唉，叫我谷小姐就好啦，又谷又姑娘的多難聽啊。”
小船繼續前行，很快便到了岸邊，那老人迎上來，谷范白指著云葉說：“這位云先生，是公主要見的人。”
“噢，請隨我來。”江林見雨仔細打量云葉，目光忽然停注在他手中的墨色長劍上，神色變得復雜起來。
“您認識這把劍？”云葉問。
“這把劍——好像是一位黑衣公子的？”
“對，他叫鐵生水。”
“鐵生水？”老人眼中驀地閃過一絲異樣的光，“他長得像個女人。”
“那是因為他長得太好看了。”
島上屋宇疊錯，巷道縱橫，江林見雨在前面帶路，邊走邊說：“你今天先住下來，明天才能見明月公主。”
“她今天不在？”
“不，我們今天都有事。”
在一間小屋前停下，江林見雨說：“你今天就住這，里面有準備好的飯菜，我們就不進去了。”
云葉點點頭。
“你可以到處亂跑，但我們不保證你的安全。”江林見雨最后說。
云葉推開小屋的門，里面紅燭搖曳，飯菜已涼。他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目光慢慢落到了放在桌上的墨色長劍上。
——鐵生水。
輕煙如霧。重重的簾幕后面，女子輕輕地嘆息。
“抓到了，那個人——只有他一個人。”而簾幕外面，無臉人跪伏在臺階下面，輕輕地說。
“帶上來。”輕柔的聲音。
無臉人一招手，兩名銀衣人押著一名黑衣的男子走來。男子被五花大綁，身上到處都是鞭痕，臉上也多有血跡，但他的眼神仍然是冷銳的——那樣的眼神，仿佛千年冰山上的一眼幽泉。
“都下去。”
“可是……”
“不必多說。”像是命令般地低語。
“是。”無臉人俯身退了下去，回頭瞟了一眼趴在地上不動的黑衣男子。
重重的簾幕被挑開，一襲金色華衣的女子款款走出，緩緩地，圍著地上的男子走了幾圈，一把銀亮的小刀倏地自她的手中彈出，輕巧地劃過男子的后背，縛住的繩索，倏地斷開。
鐵生水的眼睛在那一刻亮了。
女子繼續在他的身邊走動，輕輕緩緩地說：“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放開你么？”
“……”沒有回音。
“其實只要你愿意，我們是可以做朋友的。”
“……”
“那邊的人……對你又不好，何必呢……”
“……”
“我們會把你當成我們最好的朋友……最親的親人……”
在女子走到第三圈的時候，鐵生水忽然無聲無息地站了起來，面朝女子的背影。他忽然閃電般地出手。他的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刀，奪來的銀色小刀。
然而就在他的刀出手的那一刻，他像是忽然看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事情。他的眼睛睜得很大，身體保持著一個姿勢僵立著。刀，還在他的手中。
——他看清了女子的臉。
鐵生水倒了下去。
無臉人出現在他的身后：“公主，您沒事吧？”
“沒事。”
“我永遠都是您最忠誠的仆人。”無臉人跪伏下去。
“我會記住你的忠誠。”
“我早說過，這個人很危險。”
“對，不能輕饒他。”輕柔的聲音。
兩個銀衣人拖著鐵生水出去，他的眼睛還是睜得很大，仿佛盯著某處黑暗的漩渦，那樣地深不見底——
像是永遠也解不開的謎。
鐵生水被帶到一個幽暗的地下密室，無疑，這里是審問犯人的地方。他就是犯人。他現在就被栓在絞架上。
一個人影從黑暗中冒了出來。這個人沒有鼻子，只有一只耳朵，他一動作才看出來，就連手臂都只剩下一只了。
這樣的一個人現在卻非常高興，他高興的大笑起來，笑著笑著，聲音就嘶啞了：“鐵生水！你怎么也想不到，有那么一日，你會落在我燕雙燕的手中吧？”
鐵生水疲憊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面前面目全非的人，忽然也就笑了。
“你還笑——”燕雙燕一巴掌使勁打在鐵生水的臉上，惡狠狠地說，“當初，你為什么就不殺了我呢，還假裝讓我把明月帶走，可是你想不到，明月也是我們的人吧？”
“他若知道，他一定會殺了我的。”清脆的聲音響起。
鐵生水的笑容僵凝在臉上，定定地看著黑暗中走來的女子。
“我的存在，是為了找出反對我們的人。”明月的臉上是端莊的神色，“我之所以接近你，那是為了找出你的同伙，可是你根本就沒有同伙，你只是一個人，朝廷并沒有給你派助手，就連那兩個妓女也只不過是你的妻子通過某種途徑知道了你的處境，特地花錢雇來保護你的殺手。”
鐵生水的身體在顫抖。
“所以你很可憐，朝廷早就把你遺忘了，而你卻還在為他們拼命，他們認為我們不足為慮，所以你的犧牲注定是多余的。”
是英雄，將不留名。
“其實那天在土樓觀你就該死了，沒想到薛景軒自稱劍神，居然不忍心殺了你，不過正好借你之手除掉了他，誰叫他對我們的組織不夠忠誠呢？”
鐵生水始終不說一句話。
“你還有什么話說？”
鐵生水不說話。
“看來他現在只是在等死了。”
“明月公主還有什么吩咐？”燕雙燕問道。
“明月公主說不要放過這個人。”
“放心，這個我一定照辦。”燕雙燕笑著說。
“我還有事，我先走了。”明月說。明月一走，燕雙燕的臉便陰沉下來，他的手中彈出一把小刀，小刀在鐵生水身上亂捅，他說：“鐵生水啊鐵生水，你說我該怎么修理你好呢？我是先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來，還是先把你這張無儔的臉剝下來當作送給無臉人的禮物呢？或者——我應該先扯斷你的命根子——”
鐵生水忽然縱聲大笑了起來。
然而他越笑，燕雙燕便越怒：“你笑什么？你還笑！你再笑！——”
鐵生水冷冷說：“我笑你笨！”然后他的口中射出一道銀芒。這道銀芒直接就射穿了燕雙燕的眼睛里。
燕雙燕發出殺豬般地一聲哀號，捂著眼睛仰倒在地，然而下一個瞬間，他反彈似的跳了起來，像一頭發瘋的野獸，直撲向鐵生水。他手中的小刀狠狠插進了鐵生水的嘴里，一股鮮血自他的頭頂噴涌而過。
燕雙燕笑了。他拔出眼中的銀針，鮮血不停地從他的眼睛里面流出來，然而他卻開心的笑了，仇恨的怒火已然蓋過了他本身的痛苦。他摸了摸自已沒有鼻子的鼻子，摸了摸自己的斷手，又摸了摸剛剛瞎掉的眼睛，他又想到了他的兄長——那具棺材里面殘缺不全的尸體。他的眼淚便流了出來，一只眼睛里面流著鮮血，另一只眼睛里面流著淚水，他想不到人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能流淚。
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好看的仇人，如今他已準備好了齊套的邢具，他要好好的休理他，他要讓他慢慢地、痛苦地死去。他在心中惡狠狠地說：鐵生水、鐵生水，我要把你給我的，加倍的奉還給你！
現在就開始——
這是一間黑暗的屋子。云葉走進這間屋子，第一反應就是——拔劍。
然而他的劍再快，卻已有一把劍抵住了他的咽喉。當然，他的劍也抵在了黑暗中那人的咽喉部位。
兩把劍都是不敢顫動一分一毫，因為其中任何一把劍有所動作，必定會牽引另一把劍，結果只會是兩個人同時喪命。
沉默了兩秒鐘，黑暗中那人忽然發話：“我們各自退后一步，怎么樣？”卻是一把好聽的女聲。
云葉收劍后退，黑暗中那人也收劍后退。
“你不該來這里的，這間屋子里面什么也沒有。”她說。
“什么也沒有么，那你怎么也來這里？”
“我？我住這里。”
“是嗎？你住密室里？”
“你怎么知道這里有密室？”
“我剛才四面查看過了，這間屋子下面應該就有一間密室。”
“看來你還挺仔細的，沒錯，這里是關押犯人的地方，所以你更不應該來這里，你覺得呢？”
“我覺得我來對了地方。”
“是嗎？……”黑暗中人冷笑，“你想當犯人？”
“不，我來找一個犯人。”
“我們的密室里面暫時還沒有關押犯人。”
“我要找的人，他叫鐵生水。”云葉并不理她。
“我們的犯人里面沒有叫鐵生水的人。”
“我手中的劍，本是他的劍。”云葉還是不理她說，握緊了手中的劍。
“我說過，沒有你要找的人！”女聲怒了。
“看一下也無妨。”
“你是明月公主的客人，我不想為難你，請你回去！”女聲不耐。
“如果我不回去了？”
“那——我也沒有辦法，我只好殺了你。”
“你要殺我我便先殺了你。”云葉說。
“是嗎？”女聲像是笑了，“據我所知，你從不殺人。”
“但這次是個意外。”云葉說完這句話，黑暗中的兩柄劍已經相交了不下十次。
劍鋒頓住。
“你受傷了。”云葉說。
“但我還沒有死。”女聲怨毒。
“好，那我們再比過？”
又是一輪激烈地對擊，黑暗中那人后退幾步，靠墻而立。
“你又受傷了。”云葉說。
“但我還沒有死！”
“那好，我們再來。”云葉的長劍刺出，而這回黑暗中那人卻沒有躲避。
劍鋒抵住咽喉。
“這算什么？認輸了么？”
“……”黑暗中那人咬緊了牙，“我告訴你，密室的入口就是我背后的這堵墻，你想要進去，必須先殺了我。”
“好，我殺了你。”
劍鋒抵住胸膛：“給你最后的機會，讓開。”
“不讓。”
“那好。”劍鋒一分一分推進。
黑暗中人發出痛苦的呻吟。
“你真的要殺我？”
“沒錯。”
“你還記不記得……你以前在沙漠中，有一個女人救過你的命？”
劍鋒忽地頓住了。
“她曾經還……很喜歡你……”
云葉的心在顫抖。
“我想告訴你……其實她……一直還是……很喜歡你的，現在……還是……”
生水劍已拔出。生水劍被拋到了地上。
云葉將女子緊緊地摟在懷里，然而她卻在他的懷里失去了知覺。“你會沒事的離紅……”他的眼角流著淚，喃喃的說著。
望著面前氣息全無的血人，燕雙燕疲憊地癱坐在地上。雖然被人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整人也并不是一件很輕松的事。
終于報仇了，那個人現在已經面目全非，氣息全無，他再也不會在自己的面前出現了，因為他已經永遠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他這樣想的時候，心里就有一種滿足的快感。
休息了片刻，燕雙燕疲憊地爬了起來，他要離開這間充滿了血腥與骯臟的密室，再去好好的洗一個澡，再去好好的吃一頓飯，然后再去好好的找一個女人。哪怕他現在剛剛瞎了一只眼，剛剛做過那樣血腥的事，但他還是有這個心情的。
他低著頭走路，走著走著就走到了一個人的懷里。
那人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體，冷冷問：“你干的？”
燕雙燕看了那人的眼睛就知道這件事決不能夠把責任全攬到自己頭上，于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這個——這件事，這是明月公主的意思，我是不敢違背的。”
“明月公主在哪里，立刻帶我去見她！”
“不行啊……”燕雙燕討好地笑道，“我若帶你去見她，明月公主是不會放過我的，她會殺了我的……”
“你若不帶我去，我現在就殺了你！”
“你殺我？”燕雙燕的眼中閃過一絲懷疑，“他們說你從不殺人？”
“但這次是個意外。”云葉冷冷說。
“你殺了我吧。”燕雙燕把牙一咬，“你殺了我我也不會帶你去的。”
“那好，我殺了你。”云葉拔劍。
“哎哎哎……”燕雙燕連忙叫道，“等一下，我帶你去，我現在就帶你去，明月公主在金菊殿，只要你不殺我，我馬上就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