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瀝瀝,不大卻綿延不絕下個不停,我們自衡陽趕著馬車出行便未遇雨停。
“這許是今年入冬前的最后一場雨了”,錢程不知何時撐開窗簾,淡淡的說道,“明年這個時候,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活著”。
我穿著斗笠并沒有回頭,只是緩慢趕著馬車,“你想,就能活到,不許再這么說了,晦氣。”
錢程輕聲一笑,“長姐怎么比我還在意我這條殘命?”
我哼了一聲,“你這個錢家名正言順的長子,豈能不好好活著,看我殺回錢家,你沒了豈不是無趣。”
“長姐,是口是心非的人,果然如父親所說,你本就不該活在錢家百般枷鎖束縛下,否則你會成為第二個他。”
我抓著韁繩的手陡然一頓,“他還跟你說了什么。”
“有些事,我知道的也不是全貌,還是等你親自問父親吧”,錢程似乎知道什么卻不肯多說,“不如來說說我的秘密吧。”
“哦?”
錢程在我身后緩緩說道,“我身上的毒是對我犯下錯誤的懲罰,是我罪孽深重活該,一切要從我三歲那年說起,爹娘帶我去參加武林大會,我淘氣被爹訓(xùn)斥,便從客棧偷跑了出去,入夜我還沒回去,娘便入了一旁的荒山,可她那時早已被一伙歹人盯上,任她拼死反抗,也終于無力回天,等爹先找到我,又帶著我找到娘的時候,她已經(jīng)倒在血泊里。
那伙惡人,不緊欺辱了我娘,還在事后割破了她的手腕,若不是我們及時趕到,我就害死了我娘。
后來,我爹手刃了那些混蛋,也救活了我娘,再后來我娘懷孕了,可她卻在自知懷孕的當(dāng)夜要懸梁自盡,我至今記得我爹當(dāng)時抱著我娘憐愛的神情,說從此這個孩子就是他和我娘的親生骨肉,讓我娘不要再想不開。”
我曾以為錢程身上如何也消散不掉的陰云和冰冷,是因為他的身體的緣故,但沒想到確是因為他痛苦的經(jīng)歷,即便是那個害我墜崖,令我娘與我爹一生分開不能團聚的可惡女人,卻也是曾經(jīng)的可憐人。
我突然想到了那個女人對小兒子錢似錦過分得寵溺,“難道,那個孩子就是錢似錦?”
我停下了馬車,詫異的回頭看著錢程,眼見他眼中浮現(xiàn)意料之外的喜悅,“似錦他是個好孩子,看似受盡寵愛,日子卻過得比我苦。
當(dāng)我娘剩下錢似錦后,從我爹那得到了些許溫柔,我也享有了片刻的清寧日子,可慢慢的娘變得不一樣了,當(dāng)時的我并不懂的,她為何非要爹時時刻刻在她身邊,非要爹護她如孩童,非要爹將每日的行程都講給她聽。
我卻是明了了,我娘是缺乏安穩(wěn),她嫁給我爹這些年,兩人只是相敬如賓,卻沒有得到過他的心,好不容易有機會見他溫柔的笑,見他細聲細氣的言語,我娘便逐漸想要的更多,可爹卻不肯再給了。
我看見我娘眼中的光逐漸暗淡,我好心疼她,我絞盡腦汁,表現(xiàn)得優(yōu)秀,讓爹多看我?guī)籽郏氵B帶著也多看我娘幾眼,我娘便能高興些許,可我娘看我的眼神卻也逐漸冰冷,我送她的生辰禮,棄如草芥,我坐不得她的床榻,近不了她的身,只能喊她夫人,喊不得娘親。
樁樁件件都讓不到十歲的我心死的明白,我娘有多討厭我,許是見到我讓她想起那夜糟糕的事情,還是她舍不得恨我爹,恨起了我。
不論我多么努力,她都不肯再對我笑,后來她不再見我,她把似錦養(yǎng)在身邊,只有我搶了她寶貝小兒子的風(fēng)頭的時候。她才記得我是她的兒子,把我叫去,冷聲讓我自知,莫對錢似錦不利。
我還記得那天,我哭著問她,為何這么對我,為什么她要討厭我,為什么不肯原諒我,讓五歲至今,我一直活在愧疚和自責(zé)中?我問她為什么我如何做都不對我吝嗇一個笑,而我只是想傾盡自己所有愛自己的娘親?
但我沒想到,我娘突然對我笑了,她差下人端來一碗藥,說若我愛她就喝下去,她的聲音是那么溫柔,是我奢求多年的渴望,那就是碗毒藥,我也喝了,我仰頭一飲而盡,才問那是什么?
我娘笑著說那是滋補的藥,說誰讓我平時傲然一向不虧待弟弟錢似錦呢?直到后來,我才知道那是反話。
慢慢的,只有每月去喝藥的時候,我娘愿意溫柔的回應(yīng)我,聽我的抱怨,無比慈愛的看著我,我即便早就知道每個喝下藥湯的夜晚都會百蠱噬心般痛,明白那定然不是什么補藥,我也認了。
從此我的身體愈加虛弱,爹對我有期許,可我的身體卻無法繼承錢家的大統(tǒng),不得已,爹把目光投向了錢似錦,娘卻愈加開心起來,我便覺得自己受苦也是值得。
畢竟,我不再是什么也做不了,我能分擔(dān)娘曾受得痛苦了呢?”
“如此,你的性命就是如此被你一手斷送的,你娘病了,你也病了”,我簡直想打開錢程腦袋看看,他是怎么想的,拿自己的命贖罪拿?可我又能說他什么?
他愛她娘親的心情,我又何嘗不懂,我說是去復(fù)仇,還不是想去保護娘愛了一輩子的男人,我害怕他被錢程或者錢似錦一劍斃命,留給我的只能是一具尸體,而不是有些驚喜看著我蒼老的容顏。
錢程并不否認我的話,“我的這個秘密,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長姐會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說出來的感覺,好像輕松了許多,明日若我醒不來,也沒有遺憾了,我的后悔,我對我娘的愛,我希望,至少有人相信,哪怕只有一人聽過,不信也罷。”
看著緩緩落下的雨滴,似錢程臉上的淚珠,我有些心疼錢程,許是難以解釋的血緣關(guān)系,許是同樣心情的理解,我鄭重回答道,“我信,但我更想你好好活下去。”
“長姐,我突然有些明白,你并不是回來復(fù)仇的,你是來守護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