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公差陳亮出得相當難堪。
以往的公差本就出得不多,好在行得自由,生活起居自是舒適穩當。如今這一遭,不僅沒了路上閑趣可享,還要編出一大段謊話來掩人耳目,甚至稍不留神還有被殺的風險。
這領路的王褒絕不是個良善之輩,其他四個也都是惡狠狠的大漢,單看他們這一行,婦孺就有三個,即便鐘楚心有些武藝也被束住雙手不得施展。
在王褒五人的護送下,陳亮一行沒了午休,中午找個陰涼處吃些干糧就打算上路。
“軍頭,你們這陣仗真夠大的,昨夜烏泱泱的那么多人,也沒個盡頭,是要去清君側?”胡杏盤坐在溪流旁問道。
“少打聽,等回了皇城自己看去?!蓖醢辛丝诖箫炚f道。
“如今神器更易,儲君年幼,皇宮里更是暗流涌動,山頭林立,這正是一些勢力問鼎中原,忤逆圣意的絕佳機會。楚地親王糾集此等兵馬,肯定是要去……是要去……是要去勤王的,拱衛京畿也是長兄的分內事,總不可能還有其他用意吧?”陳亮哈哈笑道?!巴躅^領,莫怪莫怪,平時散漫,誤談了國事?!?p> “知道誤談就好,我曉得你們這些鳥人就愛逞個口快,實際上真遇到事了,個個都是軟蛋?!蓖醢馈?p> “讓那娘子把你那倆徒弟經管好,趕緊上路,大爺等交了差還要去臨照城里好好享受享受?!?p> 臨照城近郊的一處竹林,唐順清坦露胸懷,橫臥于臨溪巨石上,左腳拇指還掛著一只草鞋,一根泛黃且并不筆直的青竹快要從所倚的巨石旁滑落。
太陽此時不燥,待發的新葉緩緩晃動,不久,巨石上微鼾響起,和緩平穩。
“皇叔,皇叔……”有人在唐順清身旁輕聲道。
說話人見唐順清沒有反應也就此作罷,轉而席地倚靠巨石,將一身華貴衣服置之不顧,跟著閉眼小睡起來。
再睜眼時,一尾烤魚被穿起斜插在砂石中。
“大景,來嘗嘗。”
“皇叔在山野中真是逍遙自在,吃喝無虞,支取的都是自然之物,等我的世子再長大些,傳了位,我就跟著皇叔隱居下來也未嘗不是件美事?!?p> “先顧慮眼前事吧,你剛在蜀地大婚完畢,好好經營你的封地才是正道。”
“皇叔教訓的是?!碧凭奥燥@尷尬,咬了口烤魚道:“這魚不錯,皇叔的手藝比我府中的廚子還要好?!?p> “是嗎?”唐順清伸出右手?!凹热皇裢鯘M意,可否賞點給后廚?”
“哈哈,莫拿侄兒玩笑”唐景干笑幾聲?!盎适?,你知道我出門從不帶銀兩。這樣吧,皇叔你看我身上有什么心儀物件,拿去便是?!?p> “好”唐順清上下打量起這位蜀王。
此人年有廿八九,生得大耳寬唇,眉眼清朗,鼻子高寬,觀之有老成之感。一身名貴金絲蜀錦穿在身上,腰間有枚“唐”自金牌垂在腰間。無論怎么看,此人盡顯雍容華貴,卻沒有一絲紈绔之氣遺留至今,反倒是顯現出一絲樂貧之意在其中。
“就它吧?!碧祈樓逍断绿凭暗囊幻栋庵刚f道?!白蛉涨妨祟D酒錢,那掌柜催得緊,要盡快去他店里清賬?!?p> “這金鑲玉的扳指足夠買下城里的任何鋪面,給了是不是太過浪費了?”
“不浪費,此舉正是借花獻佛罷了?!?p> “說來有趣,昨日遇到幾個葷和尚,就和他們聊了兩句,沒想到這幾個的意思竟和西邊的老禿驢說辭相同,想來是他們都是同樣的光腦袋,說的話相同也不奇怪。”唐順清說道。
“哦,皇叔竟為此行求教過?說來佛子是何意?”
“何意?不過是勸善的話。”唐順清拄著歪仗?!安恢狄惶帷!?p> “小侄只希望皇叔此行能了結心事?!?p> “是該了了。”
“最近聽到風言風語,說父皇之死是遭他人毒手。不知皇叔意下如何?”
“隨我來,帶你去喝酒。”
“小侄謹遵皇叔之便。”
晌午已過,行至山間,此處山巒連綿,密林厚植,其中山泉潺潺,林鳥婉轉,聲聲不息。
正在駕車的胡杏突然雙目發怔,呼吸急促,頭部像是受到重擊一樣,嗡嗡作響,失神良久。
“叮~”這一聲突然在胡杏腦中響起,一股通暢之感霎時通往全身,一個念頭生生地長在腦海里,脫口而出。
“陳御醫,王軍頭,停一停!停一停!”胡杏扯著嗓子喊道。
眾人聞聲,紛紛勒馬。
胡杏跳下馬車解釋:“此處環境與豐山相差不遠,要采的草藥這里大概也有?!?p> “別廢話,趕往豐山還要一天時間,這里耽誤不得?!蓖醢隈R背上說道。
“王軍頭,只是前面那一片區域,我們這些人一同搜尋用不了半個時辰,找到了便可萬事大吉,沒有的話也不在乎這半個時辰的時間?!焙拥馈?p> 陳亮不解其意,這要找的“尋陰子”只長在豐山,諭令上寫得清清楚楚,雖說胡杏沒看過諭令,但他說此處有,肯定是憑經驗而得此結論,也能姑且信之。
“且信你一次,手腳麻利些?!蓖醢?。
眾人下馬下車,陳亮對一眾人道:“這藥名叫尋陰子,從根至頂,長有兩尺二寸到六寸,與瞿麥相似,花呈藍色,味甘。”
說畢,一行人開始搜尋。
王褒一眾軍士并排散開,拿著腰刀在雜草中胡亂撥弄一氣,并未找到。
陳亮、鐘楚心一道尋找,兩個徒弟跟著各自師父后面。鐘楚心見王褒等人沒有注意這邊,于是將陳珛推到陳亮身后,與趙負樵一同行動。
胡杏攀上棵高樹,向遠處眺望一陣,便下來一起尋找。
三刻后,眾人搜尋此地果然沒有收獲。
領頭的王褒轉身上馬,對其他人喝到:“一群廢物點心,還御醫,一把草都找不到,酒囊飯袋!”王褒對陳亮揮了揮手?!吧像R,大官兒?!?p> 趙負樵見這人如此揶揄師父,只想沖上前去一拳撂倒他,心中不知道有了多少次排練。
陳亮倒不在意,如今這些人也擺脫不掉,不如先完成手諭命令,再做打算也不遲。
“軍爺,我感覺這地方真有好東西,就算不是尋陰子也有其他值錢玩意?!焙庸锨?,站在王褒馬下?!斑@樣,我替主人給您個承諾。要是一刻鐘后找到尋陰子最好,不然要是有其他值錢貨,等回到京城賣了錢,給您和弟兄們四成就當孝敬。再不然,什么都沒找到,我胡杏自掏腰包犒勞各位。軍爺意下如何?”
王褒聽聞脫口而出:“好個賤鬼,既然你都說了,就再找一刻鐘,過時即刻啟程。”王褒就要下馬再找。
“不不不,這片找過就不再找了,我相信各位爺目光如炬,定不會漏了。我方才在樹上遠眺,看到前面有個小洞口,洞里肯定有好東西。但是咱們肯定是進不去的,主人的這兩個徒弟應該可以,他們二人又都識藥,自然能分清好壞貴賤,讓這倆小娃子去準能成?!焙诱f道。
陳亮聽言,實在不知道胡杏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從到此處停留就顯得古怪。實在不知他為何如此積極采藥,若是他早有打算,也應該和自己講明。不然就是他和王褒等軍士有了計較,要盡快找到藥草好殺人越貨,這回竟打上這兩個徒弟的主意。
正當陳亮遲疑之際,鐘楚心與其目光交匯,兩人曾是相識,陳亮很快明白了鐘楚心不愿讓徒弟冒險的心思。
“萬萬不可,這倆是我徒弟沒錯,可也是我族中子弟。他們此去要是出了意外,我在族中可擔待不起?!?p> “我說你個老官,怎的誰說什么都不合你的意,你是和宮里的太監混熟久了,婆婆媽媽的?!?p> “軍爺息怒,主人擔心不無道理,但只要咱們給他倆綁上繩子,如果遇到危險將他們拉出來便完了,況且這處最多也只能遇到些蛇蟲叮咬,主人醫術高超,自然也能應付?!焙诱f罷,就要給二人身上綁緊繩子。
陳亮無奈,見鐘楚心也有所松動,說道:“也罷,讓他們歷練歷練也不是壞事?!?p> 兩人被綁好,從了師命,側身就進入洞口。
這一路上,陳珛與趙負樵同在車廂,兩人也相熟起來,相處還算融洽。此刻,向著黑黢黢的洞口,二人心有彼此,勇于向前。
走完窄小彎曲的通道,二人被眼前景象震驚了。
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極其標準的圓廳,就和宮中的天壇相同。此外還有幾根巨大的石柱或立或倒,上面還布滿了細密的紋路。再環顧四周,各種名貴藥材應有盡有,花香襲人而來。這二人像是誤入天宮的凡人,直覺眼花繚亂,色彩繽紛。還好二人沒有忘記囑托,回過神后,就開始爬高走低采摘藥草了。
此刻是個大晴天,萬里無云,晴空普照。
不久,天邊突然炸裂開來,一瞬間,白晝變成黑夜,離洞外眾人不遠處,一束慘白閃電當頭劈下,同時,一聲巨響響徹山間。
不知是否看錯,陳亮好像看到有人從閃電中掉落下來。
“頭兒,有人要摔死了?!币幻娛恐钢堑篱W電的方向說道。
“沒有看錯?怎么有這樣邪乎的事。莫非是傳說中能夠改變天象的高人在此?”陳亮心想。
沒人注意到的是,正當閃電辟下,胡杏突然雙眼上翻,差點背過氣去。
與此同時,綁在趙負樵身上的繩子瘋狂擺動,只聽陳珛呼喊:“師父,救命,他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