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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田紀事

第二章 田家少閑月

南田紀事 南田妮 3596 2022-08-10 14:45:22

  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古人詩中描寫莊稼人在夏收時的勞累多了些精致的文藝,真正身處其中,根本沒有那么多的心思和言語來形容搶收莊稼時的心情。我記得上學時,每天傍明兒父母都是頂著露水早早地去了地里,稀飯在灶上熱著,碗里有母親腌的咸蘿卜絲。如果父母沒那么忙的話,我們中午放學回來會吃到現成飯。如果父母忙,那就要我做了。上了半天的課其實已經很餓了,但還是得先把早上泡著的鍋碗洗涮了,再去菜地里摘些菜回來,炒好菜后再和面壓面條。

  記得有一次放學回家,大門緊鎖,知道父母不在家就是去了地里,我熟練地從墻洞里掏出父母事先掛好的鑰匙開了門,結果早上的鍋碗還都沒有洗。我只得忍下委屈,洗了鍋碗后才發現煤爐已經熄了,而我從來生不好煤火,那時候沒有煤氣罐更沒有天然氣。我只好現去路上撿些柴火,燒火做飯。等匆匆忙忙做好了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只能隨便扒拉兩口就趕緊去學校。每次看到別的同學一回到家就能吃到母親已經做好的飯,我心里都是無比的羨慕和委屈。

  羨慕歸羨慕,委屈歸委屈,我對父母仍是敬愛有加的。父母總是在忙,忙著我們兄妹仨的吃喝拉撒,忙著我們一家五口的柴米油鹽。

  最忙的時候,應該就是春末夏初和仲夏秋中的時候。驚蟄過后,春末夏初,北方雨水貴如油,黃土地缺墑,綠麥苗缺水,莊稼人見不得莊稼受旱,開始占機井澆地。每個生產隊為一個小集體單位,一旦有空余的機井,大家就會奔走相告,讓本隊家里有水泵的趕緊把水泵卸到井里,其他人回家拼湊出足夠長的水管送到地里,接下來就是每家出個代表在機井房里看水。水走到哪家地里,哪家地里必須有人盯著,防止水管破了水流到別處白白浪費電錢。等莊稼喝足了水,開始蹭蹭長的時候,野草也借機“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拔草間苗是我頂頂討厭的農活,需要一直蹲著把那些頑強的雜草拔掉。因為在野草還是小苗芽的時候,可能鋤頭沒清除干凈,等它們扎根深了葉也壯了時,鋤頭就力不能及了,需要打農藥。而父母擔心噴灑農藥會損傷到莊稼,有時候就會手動清除——拔草。拔草也考驗腰部的核心力量,半蹲與谷苗齊平,上身保持蓄力狀態,眼觀六路尋找任何混跡禾苗中的雜草,一旦發現,雙手手起草落,干凈利索地連根拔起。有時候會被谷苗的葉子劃到臉,一兩次還好,時間一長,心里就開始煩躁,加上火辣辣的太陽赤裸裸地炙烤著,身穿單衣的我早已汗流浹背,挽起的褲腿被劃出一道道不深不淺的小口子,輕輕一搓,細細的皮兒都搓掉一層。看著眼前怎么也拔不完的野草和看不到頭的莊稼地,為了解恨,我就把拔掉的野草根朝上葉朝下地重新栽種,干熱的太陽迅速地吸吮著那些小植物身上的液體,看著它們被烤得東倒西歪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我會有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小孩子干一會兒就開始帶情緒,母親看出我們干活干得潦草,掉頭回來蹲在我們身邊再重新清一遍,順便教我們認識胡子草牛筋草野高粱:拔了我的根,一夜二尺深:扯了我的蛋,一夜二尺半。這首歌謠就是在說胡子草有多難清除,它的根又粗又長,根部還有一個黃豆大小的疙瘩。如果不把此草連根拔起,那么只消一夜,它吸飽了地上的露水,第二天就能死而復生,再度生機盎然。幼小的我曾一度懷疑,為什么有用的莊稼苗那么弱不禁風,又得澆水又得施肥還得除草,而沒用的野草卻那么厲害,不用管就能長那么好,抗風耐旱還沒蟲子咬!

  夏季的風開始越來越干熱了,空氣里的水分子也越來越少。明晃晃的太陽炙烤著大地,滾燙的土路上開始蕩起了輕輕的灰塵。在樹上的葉子開始靜默不語的時候,開始收麥了。我記憶中,家里收麥子是用過鐮刀的,但就只記得那么一次,細節也記不清了,就只記得金黃金黃的麥田、幾把磨得豁亮的鐮刀、堆得高高的麥垛和散落在路上的零碎麥穗。長大后,除了小塊兒荒地,基本上都是用收割機來割麥子了。

  夏季收麥是最慌亂的了。因為農業都是靠天吃飯的,尤其在小麥成熟的幾個階段,最怕刮風下雨了。假若真的碰到了雨水天,地里積水比較嚴重,小麥就容易成片倒伏。到時候,一旦出現小麥倒伏的現象,每家每戶就得趕緊找出上百條半米左右長的布條或繩子,到田地里,一人把倒下的麥子用兩條胳膊成捆攏直,另一人用繩子系緊,并在小麥根部結結實實地踩幾腳,把淤著水的泥土踩緊實了,防止麥穗再次倒下進水。因為一旦麥穗被浸透了水,在潮濕悶熱的夏季,很容易發芽,那這一季的收成就算泡湯了,那農民就只能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所以在麥收的幾個星期里,大家都很緊張,每天晚上都要準時收聽晚七點半的天氣預報,一旦明天有什么不好的天氣,大家第二天早上準保大早起就開始看天并推算天氣預報準不準。如果碰上了好天氣,太陽大還沒有風,那大家基本上每天都要去地里轉一圈,站在田間地頭的樹蔭下,看著金燦燦的麥浪,盤算著還用幾天就可以收割。從地里回來,一路上都有鄉人互相打聽麥田情況,一般一個人不會只看自己家,他會順便把周遭一個生產隊的農田全都視察一遍,并在心里暗暗比較哪家的麥子長勢好哪家的麥子成熟得早。一旦路上出現了大型收割機,那村子里就熱鬧了,立馬就開始有一種甚囂塵上的喧囂和浮躁。

  我家一共五口人,每人一畝三分地,加上父母在河口開墾的荒地,家里一共六七畝地,忙完這六七畝的麥收差不多需要一個禮拜的時間。那段時間,父母基本上都不沾家,每天一大早就去地里等收割機。因為收割機并不是自己村子里自有的,往往是鄰村收割完了,本村同一個生產隊的就派人出面去叫收割機來收割自家的麥子。商量好價格后,收割機就開始一壟壟地收割,主家就會緊跟在車身后用布袋裝麥粒。那家的女人則跟在離收割機一旁隨時把掉落的麥穗撿起來,并查看收割機掉麥粒和卡穗情況。一旦收割機機槽里漏掉的麥粒太多,主家很心疼是不依的,會借此要求少收幾塊錢。收麥的時候,父母要白天呆在地里,我們兄妹仨做好飯就飯送到地里。經常是我送飯,剛開始因為不會騎自行車,只能步行走到地里,把飯菜送到一臉灰塵和干渴的父親手里。

  父親和幾個鄉鄰蹲坐在地頭的草地里,手指上繞著金黃干枯的麥穗,討論著我聽不懂的土地墑情,看一眼不遠處忙著扶麥子的母親招呼吃飯。母親的手上全是干干濕濕的泥巴和麥稈勒過的青綠色的印子,用脖子里被汗水濕透的毛巾胡亂擦擦手,用瓶子里的水洗一下手和臉,再仰頭咕咚咕咚灌幾大口水,然后就坐在一旁接過父親遞來的飯碗開始吃飯。吃幾口便開口說:收完麥子就得趕緊澆一水,要不到時候點玉米地里都沒墑了!鄉鄰也紛紛點頭:今年澆地越來越貴了,一畝地都得百十來塊錢!地下水越來越下降了!

  我在一旁聽了一會兒,母親便催我趕緊去上學。晚上放學回到家,父母基本上已經會回來了。這個時候,是家門口最熱鬧的時候。剛收回的麥子都還在屋檐下的布袋里,白天收麥的勞累稍微緩解后,大人們趁著天還未暗不用開燈的時候趕緊做飯,本著省電又減少蚊蟲叮咬的緣由一個個端著自家鍋碗來到通風的大路口吃飯。

  首先是父親,最愛找人聊天,往往是在母親忙著做好飯后還在東鄰家高談闊論。母親站在過道里大聲嚷叫道:當家的,吃飯了!在喊了幾遍不聽回應后,母親會生氣地著我去喊人。父親在我一遍遍的催促聲中會暫停他的家常,跟著我樂呵呵地回家,在母親的嗔怪聲中,悠哉游哉地端起碗再次出發繼續他意猶未盡的唇槍舌劍。而母親也會一邊生氣一邊緊隨其后,跟著去了父親的戰場——東鄰家的大門口,一個種著高過院墻的月季花和一棵桃樹一棵花椒樹下的大青石下。鄰居們都默契地以家庭為單位稀稀拉拉地圍坐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形,趁著昏昏暗的夜色開始吃飯,孩子們就在附近比誰家的飯香誰家的飯好吃,然后再一窩蜂地去那家飯鍋里自行盛飯,胡亂吃過飯后,便成群結對地舉著大掃把去撲綠綠發光的螢火蟲。有時天悶熱,無數的蜻蜓低低飛著,忽而東忽而西,大家在長竹竿的一端套上一個塑料袋,制成一個簡易的捕網,高高舉著追蜻蜓。晚風吹過,遠處楊樹桐樹的葉子颯颯作響,花椒樹也飄來似有若無的淡淡辛辣香氣。偶爾有鄉鄰路過,大家齊齊打招呼邀請坐下一起吃飯一塊兒聊會兒。那人笑笑說你們這兒穿堂風過倒也涼快又熱鬧,大家又是哈哈一下,那人隨后順勢坐下,加入了他們的車轱轆話中。

  吃過飯后,天黑得已經什么都看不清了,大人們招呼玩兒得一身汗的孩子們回家洗洗睡覺。天兒太熱了,大人覺得吹電扇費電又對身體不好,便抱著鋪蓋和涼席到房頂上睡覺。我通常誰在中間,父母睡兩邊。在父母輕微的鼾聲中,二哥和我一起數天上的星星。那時候的天空真低星星真多啊,夜幕低垂滿天的星星眨眼,不時有流星劃過,仔細看,甚至還能看清夜空中大朵大朵的烏云,微涼的風送來蟋蟀細細的鳴叫,還有幾家房頂上模模糊糊的說話聲。

  第二天,我是起來最晚的那個,涼意不再,隱隱約約有些燥熱,抬頭太陽已經升至東方半空中。家人都已睡醒開始各忙各的,父母在院子里一邊吃飯一邊商量如何把袋子里的小麥送到房坡上,二哥躺在院中大槐樹下啃饅頭,大哥不知去向。見我醒了,父親往往會嗔怪一聲:快起吧,你看誰家姑娘睡到太陽曬脊梁?

  現在,家家有了空調,卻再也吹不到小時候的那陣涼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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