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然聽我這么說，皺了皺眉問：“子寧，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仔仔細細地盯著他，但是他看上去什么都沒想起來的樣子。

　　一扭頭，我撞上了林金龍的視線，卻發(fā)現此刻他也正仔細打量著凌然，就像是要用他的眼睛掃描凌然的一切反應和神情，企圖從中找到哪怕是最細枝末節(jié)的跡象，能夠證明那句文字引導詞——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不只是針對凌然記憶回收站里恢復出來的那兩個文件夾而設置的，但很顯然，凌然沒有流露出一絲異樣。

　　我的思緒被莫菲打斷，她對凌然說：“我覺得子寧的意思是她擔心這次的事情會埋葬你們的愛情，她不想平靜地接受這一點?！?p>　　“不至于吧？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聞而已，清者自清。”凌然對我說話的語氣、還有他看向我的眼神，竟帶著些許責備。

　　“今天時間不早了。”莫菲走了過來，對林金龍說，“林總，要勞煩您送子寧和凌然回家了。”說著，她一把勾住了我的肩，提醒道，“子寧，現在我們要一起從這個房間里走出去了，要記得微笑哦，不為別的，為了凌然，你也要這么做。”

　　“莫菲，抱歉啊，我妹妹給你添麻煩了。”林金龍的語氣很客氣，“我會把他們送回家去的?！?p>　　“沒事，林總?！蹦朴押玫匦Φ?，“你妹妹是個很好的人，她對凌然心思很重，我不會往心里去的?！闭f罷，她便和凌然道了別。

　　我被莫菲和林金龍拉著，腳步虛浮地往外走。

　　凌然跟在我們身后，默不作聲，而且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為我說過一句話，也沒有關心過我的感受。

　　是啊，他們一個個的都是正人君子，道貌岸然，臨危不亂，識大體、識時務，就我小題大做、就我無理取鬧！

　　可我有錯嗎？

　　我沒辦法冷冰冰地看著自己在意的人和他人親近，這有錯嗎？

　　我開始后悔。

　　我不應該對凌然說“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的。

　　這樣我就不會知道，那晚、那列專車上的凌然，那個可以無條件地接納我的凌然，現在再也回不來了。

　　又或者，他曾存在過，只不過現在就快消失了。

　　回家路上，凌然沒事人一樣和林金龍聊著之后和莫菲合作的細節(jié)和工作安排，而坐在他身旁的我在他眼里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樣。

　　也許的確是這樣的吧，和林金龍還有莫菲相比，我在現在的凌然的眼里就是那樣一個不值得他為之一顧的人。

　　可我要告訴他，不，他們不是那樣的人，尤其是林金龍，他根本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樣的商業(yè)精英和成功人士。

　　2

　　回到家后，凌然打算直接回房休息，我忍不住叫住了他：“我想和你聊聊。”

　　他回過身來說：“我以為你我之間不需要為了這種事情做無謂的解釋，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們又有什么可聊的？”

　　“是，我們是沒什么可聊的?！蔽覈@道，“林總是藍?？萍嫉亩麻L，他可以為你未來的宏圖壯志出謀劃策，而莫菲是你的偶像，她能和你一起做你感興趣的事，可我每天能和你說的就是一些柴米油鹽、無趣到極點的東西，所以我們之間是沒什么可聊的了，因為我就是這樣一個上不了臺面的東西，是這樣嗎？”

　　“如果你偏要這么想，那我也沒辦法。”凌然準備折身離去。

　　人們都說，如果愛一個人，就不應該想著如何占有他，而應該想著如何成全他，我也已經做好了退出的準備，但是真正來到岔路口時，我卻無法面對，而且我害怕如果離開凌然、沒有完成林金龍的計劃，我就又會被關回藍海科技頂樓的公寓里，徹底失去自由，失去像個普通人那樣生活的權利。

　　如果凌然知道了林金龍的真面目，他就不會和我分離了吧？他就會像一年前那樣和我一起同仇敵愾、站在我這邊幫我了吧？我心想，我的腦機芯片依舊是由歐尼蘿絲盯著的，她會幫我的，只要她不說，林金龍就不會知道，所以，這一次，只要我把真相告訴凌然，就一定能和他一起想出一個萬全的對策，把林金龍拉下馬的，對吧？

　　想到這里，我叫住了凌然，問道：“可他們就是好人了？你知道林霄他是誰嗎？他對你、對我都做過什么嗎？”

　　3

　　客廳的辦公區(qū)內，電腦投屏里正在播放林金龍的罪行——那是我腦機芯片里的記憶畫面，當時的林金龍已是林霄的模樣，他雙眼通紅，俯身扼著我的脖子，質問道：“我真是瞎了眼了，當年怎么會想到領養(yǎng)你的，你不是想做一棵安靜的小草嗎？在學校里教孩子彈鋼琴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嗎？怎么，現在想起來要取代我了？”

　　畫面里我的視線逐漸模糊。

　　“想舉報我技術造假？”施暴的男人加重了手里的力度，“我告訴你，我才是那個掌控了你生死的人?！?p>　　我轉頭望向凌然，發(fā)現他本來垂在身側的手此時背到了身后。

　　“他殺了我，制作了我的克隆人，再給我裝上了復刻了本體意識的宇宙型號初代腦機芯片，讓我能記得過去的一切，包括他曾殺了我的事實！他認為這樣我就再也不敢反抗他了?！蔽腋嬖V凌然，“他也是這樣扼殺了我做夢的能力?！?p>　　“我記得你不是說，你之所以會失去做夢的能力是因為康德公司的那起意外？”凌然將視線落在窗外的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像是在回憶。

　　“這不是重點。”

　　“這不是重點？”凌然皺了皺眉，那是他不解時常流露的神情，“可林霄是你哥啊，他不會這么對你。”

　　我嗤笑道：“重點是他根本不是我哥，林霄是林金龍啊，凌然，你肯定知道林金龍是什么模樣的，對吧？”我未來得及篩選，急急打開了自己記憶里另一段與林金龍有關的回憶，記憶畫面里是一個謝了頂的矮胖的中年男人，頂著啤酒肚和一雙丹鳳眼，氣勢洶洶地將我推倒在地，然后他開始松解皮帶，見狀，我趕緊暫停了這段不堪的回憶。

　　“你這又是什么意思？”凌然更奇怪了。

　　“這就是林金龍?。　蔽抑钢洃洰嬅胬锏闹心昴腥私忉?，“他找人代孕，選取了最為美貌的女子和他的基因結合，孕育出了林霄，這樣林金龍就能擺脫連他自己都嫌惡的容貌，而林霄不過是他的容器罷了，在康德公司宇宙型號初代腦機芯片實驗成功后不久，林霄就不再是林霄了，而已經是林金龍了。”我對凌然說，“你一定記得林金龍的，你父母就是因為康德公司的芯片意外離世的，你肯定知道林金龍的啊。”

　　“不，我不知道?！绷枞豢瓷先ジ鼮槔Щ罅耍岸椅腋改覆皇且驗槟瞧鹨馔馊ナ赖?，他們是在一起車禍中離世的，我之前沒和你說起過。”

　　什么？！我驚呆了。

　　凌然嘆了口氣，對我說：“子寧，我記得你的腦機芯片幾天后就到定期檢查的時間了，這兩天事情挺多的，不知道之后還有沒有時間，要不我和歐尼蘿絲聯(lián)系一下吧，讓她明天一早就來給你看看吧?！?p>　　難道林金龍還讓歐尼蘿絲更改了凌然記憶里他父母的死因？為什么??？歐尼蘿絲怎么會沒告訴我呢？

　　“凌然，你是不相信我告訴你的嗎？”我問他，“我之前給你看的林金龍關于你的陰謀，包括你進入再造科技，遇到我，還有……”

　　凌然打斷了我，反問：“林子寧，你是想告訴我，我成為夢境博主，走到今天取得的這一切成就，都是一個謊言嗎？而且你還是這個謊言的參與者？”

　　我一時語塞。

　　“況且，如果這些都是真的，你準備怎么辦？”凌然問我，“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路新已經被林霄控制了，那么報警也是沒有用的。”

　　“但如果把林霄、林金龍對我施暴的記憶片段放到網上去呢？我們現在都是小有名氣的博主了。”我提議，“我們可以通過我們的社交賬號發(fā)布視頻，向千千萬萬的網友求助?！?p>　　“林子寧，你搞清楚，我是個夢境視頻博主，所有人看到這些的時候都會以為這些不過是我做到的離奇的夢境罷了。”凌然不等我回答，咄咄逼問，“還有，如果林霄真這么厲害的話，你確定你想要發(fā)的東西真的能被發(fā)出去嗎？”

　　“他最近也要維護他的腦機芯片了，只要不打草驚蛇，就可以出其不備，而且我可以通過我的繪憶賬號發(fā)布，這樣就不會被誤認為夢境視頻?！蔽易詈髵暝艘幌拢仓?，這次自己不太可能爭取到凌然的幫助了。

　　如我所料，凌然嘆道：“我和歐尼蘿絲聯(lián)系一下，讓她明天過來幫你看看腦子，時間不早了，我累了。”

　　我看著他緩緩離去的背影，感到不寒而栗。

　　就像林金龍所說的那樣，凌然現在已經是他和路霏那個利益團體的一份子了，他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夢境博主生涯到此為止。

　　所以，現在的他，動搖了。

　　我只能靠我自己了。

　　4

　　我徹夜未眠。

　　鬧鐘響之前，我仍醒著。

　　紗簾外，初升的太陽在天邊灑滿充滿希望的金輝。

　　我凝視著在我面前熟睡的男人。

　　凌然，我們是如何走到今天這步的呢？

　　接下來，我們又將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