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打開,難聞的氣味瞬間撲進所有人的鼻子里,所有人皺起鼻頭,忍住臭味湊近一看,林章的尸體已經發黑了。
“不過兩日,怎么尸體黑成這樣?”
溫明好奇問道。
玉氏欲言又止,有些怯的看向段喻之。
段喻之心下已經了然,將探究的眼光投向林章的尸體,身上沒有別的傷痕,面色發黑,分明是中毒了,口鼻眼耳中卻均無異樣,便撥開他的衣領,將他的頭轉了過來,左側脖頸處赫然兩個分明的印子。
小指指甲蓋大小,入膚有一寸,里面滲出的血已經凝結在創口。
“這和鹿州驛站遲強那個鼠妖殺人的傷口一模一樣!”溫明也湊在棺材旁跟著觀察。
“拿根銀針來。”
玉氏連忙遣丫鬟去拿。
段喻之接過銀針,眼睛始終在探究尸體,未曾抬頭。
他將銀針準確地插入傷口,待到銀針幾乎全部埋入,又小心取出。
此時正午,雖豐縣黃沙漫天,但陽光正盛,倒也驅散一些陰霾。
那銀針在日光下閃著光,血跡將它染成黑色。
段喻之看向盛陽,“和當年一樣,鼠妖下手的傷口,但致命的是毒。”
盛陽面色一瞬暗沉下來。
“昨日那兩具尸體呢?”溫明又問。
“昨日那兩具就是死于鼠妖的咬傷,遲強不知道是哪一族的妖,兩顆門牙鋒利異常,想來也是殺人的老手,一擊即中脈搏,頸上動脈破裂,血流盡而亡。”
“妖族力量強,要殺人豈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既然可以直接殺,為什么又下毒呢?”
段喻之搖了搖頭,“此事我多年前就有疑問,這些年見了一些,再推了推,唯一合理的猜測便是當年殺人的妖沒有一擊斃命的本事,只能用毒輔助。”
盛陽點了點頭,“從前我也頗為困擾,直到遇到尺玉,她向我解釋了這件事。”
尺玉看段喻之一張臭臉,本來不想摻合此事,盛陽既然點到自己,只得上前道,“妖族被禁止用人血修煉后百年之久,大多數族類都退化了,但也有一些族類或許保有本領。遲強應該是天盛與北麗國邊境的一支鼠族,他的牙齒便極為鋒利,一擊便可達到目標。但我們貓妖一族不是,貓妖在平陽一帶多受打壓,本領本就退化了,貓爪一抓,根本不足以帶走敵人的性命。或許是因為此,才有人用了以毒輔助這個法子……這……也是我在第一次殺……殺人的時候才發現,僅憑我的爪子和功力,根本不能快速地殺死一個人。”
尺玉第一個想殺的人,現在還好好的活著。當時帶兵闖進他們家的,正是時任治安司副統領陳璽。她蟄伏多年,進平陽就是為了殺他。觀察多日,摩拳擦掌,自認為謀劃充足,趁陳璽打獵之際設伏讓他受傷,又趁他臥床養病之際出手,卻因為貓爪早已沒有即刻取人性命的本事,讓他撿了一條命。
此后陳璽小心翼翼,身側就連睡覺也有人值守,如今他更是御前軍總統領,整日行走皇宮之中,自己哪里還找得到機會。
“那次我失手了。后來得知盛陽母兄死因,我才明白過來。”
“此后你便效仿!”段喻之眼中含著不屑道。
她挪步躲于盛陽身后,貓眼閃爍,“盛陽……你的段太傅好兇啊……”
盛陽護住她,微微瞪了段喻之一眼,“她最怕你了,你別嚇她。”
她又有些得意地于盛陽背后瞪了他一眼。
段喻之略有警告意味地又掃她一眼,再把視線挪向玉氏道,“林夫人,可知道何人有動機殺林大人?近日有無與平日有異的事發生?”
玉氏搖了搖頭,“我夫君在豐縣為官二十余年,廉政愛民,豐縣百姓對他也是敬重。他平日政務繁忙,也沒有空和人結仇。近日……妾一時真想不到,”
“那前段時間呢?”
溫明問出這話來,心中一下子便想到前段時間發生了什么,這他是再清楚不過了,前段時間林章不是遠上平陽,告了盛飛宇的御狀嗎?說起來這件事還是自己慫恿他做的,難道真是這事害了他的命?
他有些為難地沖盛陽道,“殿下,難道是太子殿下和鎮國公那邊……”
尺玉有些生氣,道,“盛飛宇是我殺的,有本事找我報仇……”
聽他們這么說,盛陽也覺得此事和太子一黨脫不了關系,早料到他們要報仇,沒想到手這么快,而且林章剛從平陽回來,父皇那邊也是頗為關注,這個節骨眼上就敢出手,真是膽子夠大的。
玉氏見幾人的意思,似乎是在后悔帶林章告御狀,心里著急,道,“妾夫妻二人從未后悔過上平陽敲御鼓一事,正是因此,仇人終于得到報應,我們兩人終于能挺起胸膛做兩天人了。”
說罷她深深一拜,行的是大禮。
溫明一下子慌了,將她虛扶起身,充滿愧疚道,“如果真是因為此事,那便是我害了林大人,對不住夫人。”
玉氏搖了搖頭,她知道此事其實是盛陽授意,否則自己二人也不會敢冒然就上京的。
“殿下、溫大人,我夫婦二人最是感激二位。”
她雙眼越過重重白布望向院外,回憶道,“我女兒乳名珍珍,寄托了我與夫君的珍愛之心。她從小懂事聽話,受盡寵愛,雖在小小豐縣之中,我們也是要什么給什么,盡了為人父母的全力。她幼時,她爹爹常帶她在身側批閱文件,處理事務,她也聰明伶俐,后來漸漸學得什么都會,小小年紀便能在政務上幫她爹爹一把,在豐縣是出了名的,”她淺笑一下,“說來冒犯,縣里百姓私下還總打趣她為豐縣盛陽公主。”
“但我今日親眼見到殿下,才覺她離殿下尚差之甚遠,只是她再也沒機會向殿下學習了……”她嘴角淺淺下垂,眼前蒙上一層霧,“遇到那件事后,珍珍再未出過府,那一年剛好是她及笄的時候,該是感受成長最快樂的時光,而她卻被那段難以啟齒的經歷困在房間里,怎么也邁不出那一步……我和夫君想盡辦法寬慰,這里面沒有一絲一毫她的錯,為了讓父母安心,她勉強接受,多堅持了些時日,后來有一日,她便吊在了房梁上……她平日最愛的就是那條鞭子,那是她出事前的一個月,有一個異族商販經過,她撒潑非讓她父親給她買下的,很長,很結實,她玩著不方便,但最后竟然用在了此處……”
她看了看眾人,“珍珍死后,我和他父親傷心欲絕,他父親當即便想孤身沖入平陽找盛氏尋仇,是我攔住了他,他保住一條命,或許還有機會,若莽撞赴平陽尋仇,無異于以卵擊石,一擊即碎。”
“但此仇不報,我二人夜不能寐,每每想起,痛心疾首,恍如行尸走肉!那日溫大人親訪,夫君受到鼓舞赴平陽告御狀,走之前我們其實已做好赴死的準備,若事敗,他在平陽無非就是問斬,而我在家中亦不會獨活!那日他事成到家,欣喜比之金榜題名、洞房花燭盛之百倍,我們此生再無其他盼望!”
堂上沉默良久,盛陽啟唇想了想,又閉上,卻又張口,道,“林大人和夫人為珍珍復仇之心,感天動地。實不相瞞,盛陽做此局,全為個人恩怨,故此還曾有一瞬想過此般盤算利用受害女子的家人,是否有悖初衷,今日聽夫人一番心里話,盛陽方不后悔做此般盤算。”
“殿下,段大人!”玉氏跪地,“妾知道,方才大人進來之時已經發現我的身份,大人想如何處置妾,妾絕不反抗,只求殿下,大人為我夫君尋回公道。”
“你什么身份?”溫明驚訝問道。
尺玉一副看透的樣子,“妖唄,是兔妖一族?”
“是。”玉氏一副赴死表情。
段喻之緊緊盯著她,他的眼眸似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此刻就連盛陽也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一時風起,堂上白布飄揚起來,香燭抖動,似是林章在絮絮低語。
良久,段喻之道,“此事本就和我們來意有關,又是妖族作惡,本官自然會查清楚。至于夫人……未曾作惡,不歸我管。”
聽見段喻之終于放下對妖族一概而論的偏見,盛陽有些難抑的欣喜,見他還沉著一張臉,似乎對自己這個決定還有所不滿,又伸出雙手摟住他的腰,抬頭笑著討好道,“段大人英明!”
盛陽這么體貼他,他方才低頭對她笑笑,順手摸了摸她的頭。
尺玉站于盛陽身后,深深看向段喻之,眼神晦暗不明。
方才她還在心中盤算,遲強功力不弱,卻被段喻之一掌解決,自己想找他報仇,正面出擊幾乎是毫無勝算的……此刻她卻驚訝于他的變化,他看著不像是不分曲直以一概之之人,卻為何當年助紂為虐殺了自己父母……她心有疑慮,卻還是緊緊握住了手中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