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車,顧思慕便跌跌撞撞地往屋里跑。
她憂心忡忡地回到家,只見芳姨一臉慌張,來不及叫她換鞋便拉著她的手直往樓上走,嘴里還絮絮叨叨地說著:“慕兒你可算是回來了,快去看看少爺吧。下午見過阿珧后不就太對勁,一副丟了魂的樣子。把自己鎖在房里怎么叫都不應,也不開燈,真怕他是犯了病。我也不敢擅自做主送飯進去……”
不等芳姨說完,顧思慕奪過鑰匙飛快地沖向走廊盡頭,幾乎是手忙腳亂地開了鎖,也顧不得慌亂中被鑰匙劃破滴血的手指。
光一瞬間照了進來。
顧笙念臉色醺然,半邊身子靠著沙發,懊喪頹靡地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拖鞋不知去了哪里,腳底有被玻璃割到的痕跡。
鮮血順著傷口流了下來,和被他失手打翻的紅酒混在一起,染紅了桌腳邊的白羊絨地毯。他的周圍散落著碎裂的酒杯和空酒瓶,玻璃碎渣隨處可見。
大概是感受到光線的變化,他一直低垂著的頭微微抬起,迷蒙的眼睛費力睜開,定睛看向她。
一瞬間,像是觸發了什么機關,顧笙念神色緊張地沖過來半跪著將她擁進懷中。
顧思慕幾乎要被他極強的沖撞力撲倒,后退兩步伸出雙臂,勉力抱緊撐住顧笙念幾欲傾倒的身軀。
顧思慕又氣又急,鼻頭一酸,眼眶再次迅速紅起來。
他溫熱的鼻息撫過脖間,是那樣的熟悉。
“小沐,回來就不要走了好不好?”
顧思慕心魂一震,拼命想要穩住有些許晃動的身形,在眼眶蓄積了很久的眼淚止不住地滾落下來。
顧笙念本就低沉的聲線漸漸染上哭腔,微微顫抖,不斷撥動她本就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心弦。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忍受了這么大的痛苦……那時你該有多疼啊……他們竟然敢對你下毒……”顧笙念忽然攥緊拳頭,狠狠砸向地面。玻璃碎片扎進皮膚,他卻渾然不覺。
“我明明…明明從他們手里把你毫發無傷的奪了回來,怎么會……”
當年小沐被綁架時注射了過量的毒品,每次毒癮發作如同百蟻噬心啃骨,伴隨著全身肌肉痙攣、四肢抽搐,容沐甚至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劇烈嘔吐。
因為要強忍著劇痛帶來的震顫,所以她的絕筆信后半段才會有些隱晦難辨。
她最是怕疼,可更怕的是自己發病時這副猙獰可怖的樣子被他看到。
她想得體漂亮的跟世界告別,跟愛人告別。
她還是希望,留在他的記憶中的,永遠是自己最美好的狀態,而不是一個面目可憎的癮君子女瘋子。
這不僅是容沐選擇離開的原因,也是最后她的死因。
“如果我早一點知道……是不是就能夠救回你?”
顧思慕的心臟被情緒撕扯得很厲害,痛得發不出聲音來。明明很想很想撫平他自責的情緒,卻沒有辦法去回答他。
“我在婚禮上給你準備了你最喜歡的風信子,你可以擁有這一整片花海。”
“就差一步,就一步我們就要無限接近于幸福了,可偏偏……”
“又或者……不!我一開始不該擅自闖入你的世界……如果不是因為我,你是不是就能夠平安幸福地活很久很久?”
顧思慕搖搖頭,眼淚流的更兇了。
“你會不會,你會不會希望從來沒有遇到過我?”他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后只剩下淡淡的呼吸聲。
顧思慕終是支撐不住,帶著他雙雙跪坐下來。眼淚早已把前襟打濕,后背同樣濕漉漉的一片。
她深吸了一口氣,垂眸:“她不會,因為你值得。”
如同催眠的魔咒,顧笙念沉沉睡去。
小聲附在他耳邊說完,顧思慕費力地將他放倒在地面上,動作盡量輕柔。之后用手輕輕覆在顧笙念受傷的位置,細碎的白光亮起,他的傷口竟然奇跡般慢慢愈合了。
做完這一切,顧思慕筋疲力盡地躺倒在顧笙念身邊,她緊閉雙眸,濃密長翹的睫毛卻因為疼痛而不可控制的抖動了幾下,如同蝴蝶顫動的羽翼。
每次替他避災承載死亡后,顧思慕全身的骨骼都會再次打碎重塑,疼痛到極致心臟無法承受便會停止跳動,直到失去生命體征。
顧思慕無暇顧及自己一次次剜心剔骨般的痛苦,只想阻止他一次次的赴死。
昏睡幾十秒后,她起身稍做整理,極熟練地抹去嘴角溢出的一絲鮮血,去叫下樓做飯的芳姨來幫忙收拾殘局。
顧笙念難得睡了一個極其安穩沉靜的好覺,全然忘記昨晚說了哪些永遠無法說給小沐的話。
但他能確信的是,自己昨晚有過頭痛欲裂的感受,更能斷定自己在見到思慕的那一刻莫名產生出極大的舒緩感。
她是他的藥。
如同撥開迷霧大夢初醒,顧笙念欣欣然睜開眼,看到了趴在床邊的顧思慕。她那白凈纖細的小手正緊緊握著自己的手掌,有種生怕眼前珍寶不翼而飛的錯覺。
姿勢保持過久,顧思慕微微挪了挪發麻的手臂,下一秒卻騰空而起被顧笙念單手撈到床上,蒙上被子。還好,留了個小口供她呼吸,也便于他更好地去觀察她。
感受到她身上的絲絲涼意,顧笙念不由得將她摟得更緊。
突如其來的暖意使得思慕徹底放松下來,疲憊感從四面八方涌來,眼皮睜不開。
由于離得過于近,顧思慕甚至能聽到他如雷的心跳聲,咚、咚、咚,每跳動一下都使她安全感倍增。
“趴了一夜?”
“嗯~”大腦無法思考,顧思慕迷迷糊糊的如實回答,“昨晚你拉著不放。”
短暫的沉默。
“今天不去上課?”
“嗯……請了病假。”顧思慕此刻乖巧溫順的如同一只只想撒嬌的小貓,甚至把小腦袋朝他胸前拱了拱。
“沒睡夠累了?”有些心疼地摸摸她的頭發。
“不放心你。”聲音從被子里傳出來,悶悶的。
“我去給你盛點粥,這個點芳姨應該做好了。”
他起身,卻被她的小手拉住。
明明知道現在這般和他同床共枕不合規矩,但她還是想就這樣窩在他身邊,直到天塌地陷萬物覆滅。
顧笙念不再動,安安靜靜陪她躺著。
過了好久,顧思慕推推他:“你去吃飯吧。”
“好。”
顧笙念將她額角散落下來的發絲微微攏起別在耳后,在她額頭落下輕輕一吻。
顧思慕不敢睜眼,睫毛輕顫,恰恰將她的緊張完全暴露出來。
看著害羞到不敢大口呼吸,也不敢動彈的思慕,顧笙念勾起嘴角,滿眼笑意。
等到他端著蓮子羹上樓來,顧思慕已經坐起身,溫柔的將目光投向他。
“別動,我來。”他笑著按下她想要接碗的手,極有耐心的舀湯吹氣。
以前的顧笙念可不會輕易放下貴公子身段這么照顧旁人。
在她面前展現的更多的是他最最真實很孩子氣的一面,總是故意裝作一副生活小白的樣子,引起她的注意讓她關心重視自己。
這么些年過去了,他成熟穩重了許多。
也許他本來做事就很妥帖,只是自己總是容易忽略。
思慕一口一口喝著他親自遞到嘴邊的羹湯,眼睛卻一動不動的盯著他看,一瞬都不曾從他臉上挪開。
可能是芳姨最近搗鼓藥膳入了迷,羹里的藥味稍稍重了些。
顧思慕的兩簇眉毛皺了皺。
顧笙念看在眼里,自己拿著湯匙舀了一口嘗嘗。
“不燙,味道不怪。”他露出了品嘗美酒似的表情,說著繼續喂起了思慕。
就這樣一整碗蓮子羹入了肚。
看著顧思慕依舊有些憔悴的樣子,顧笙念鬼使神差般撫上她的臉頰,生怕這破碎感成真。
現在的她的身體差不多二十歲。
嫩得幾乎可以掐出水來的肌膚,臉上還帶著一點點嬰兒肥,已經依稀可見過幾年后的動人美貌。
這張臉和記憶中的她慢慢重合。
越來越像了。
第一次的見面來的太過突然,來不及看清她的臉便一同倒在血泊之中。
第二次,突然涌入腦海的破碎記憶使他頭痛欲裂。
雖沒能及時認出她,但還是下意識想要護著她不想讓她出事。
從在醫院門口有機會細細端詳她的那一刻,他便認定她是她。
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但他知道自己絕不會出錯。
只是他一時不知道該用什么方法留住她。
明明很想再次擁有她,可他卻害怕自己照顧不好她保護不了她。
他只能狠心放手,讓她去她該去的,他自認為更安全的地方。
他真的太害怕自己會重蹈覆轍。
一步行差踏錯就會再次毀掉她。
事到如今,即使能夠用法律用所謂親情把她綁在身邊,他還是會很忐忑,也不敢去問她是否真的愿意留在自己身邊。
不敢給浪漫。
不能流露太多超過身份的情緒,默默守護就好。
他多么希望她是她。
可如果讓她背負著那么多的沉痛記憶在這里人世間重新走一遭,該有多殘忍。
要讓他怎么面對啊。
顧笙念更希望她只是一個不記得前事的普通女孩。
多害怕愧疚把愛淹沒成為恨。
絕不能再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