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這樣……我看著心疼……”思慕抬手拭去他臉上的淚珠,自己也已經淚流滿面。
意識到自己剛剛有些僭越的舉動,顧笙念整張臉唰的變白,他深深吸氣后直奔房門,想要逃回自己的臥室。
可他本身就在自己的臥室。
于是他迅速轉身走向窗臺,假裝自己是想提提神,猛地推開窗戶。
滿眼蕭條。
冷冽的寒風灌了進來,顧笙念倒吸一口涼氣,臉上的淚痕早已風干。
他輕咳兩聲,以便緩解自己心里莫名出現的局促不安。
這短暫的感官刺激使他想到思慕病弱不能吹風,又緊忙關上。
嵌入墻內幾乎變得空蕩蕩的酒櫥在窗玻璃上一閃而過。
顧笙念頓住。
雖然已經記不清昨夜自己喝了多少酒,但他可以確定的是,當時體內的酒精含量一定達到并超過了致死量。
可自己現在的身體并沒有任何不適,甚至都感受不到一絲宿醉后的頭痛和惡心。
他滿心狐疑,取出僅剩的最后一瓶紅葡萄酒。
本該躺著休息的顧思慕不知何時出現在身邊,撲過來將酒打翻。
顧笙念還沒來得及拔瓶塞,被撞得手一滑,棕色瓶身在地板上炸裂,酒水又撒了一地。
“對我有什么不滿你大可以提出來,隨你怎么撒氣,”思慕剛止住哭,又被他意味不明的一連串舉動所招惹,觸發她暗藏的心病,“何苦作踐自己的身體……你知不知道,昨晚……昨晚你才因為過量飲酒死過一回……”
顧笙念甚至都來不及說出半個“不”字,幾乎是本能的回身接住氣到快要暈厥的顧思慕,被她的話語所驚。
大概是情緒過于激動,也可能是起身過猛,剛剛喝下的蓮子羹吐了一大半。
顧思慕心口堵得慌,世界重又恢復黑暗。
聽到聲響放心不下的芳姨跑上樓來,便被眼前的情景嚇得又呆愣了幾瞬。
被風刮得東碰西撞的窗戶,肆虐呼嘯的風聲,冷得夠嗆的室溫,半耷拉在地上的冰島雁鴨絨被,再次鋪滿地毯的紅色液體和玻璃碎渣。
最讓她覺得眼皮突突直跳連帶腦子也嗡嗡響的,是半跪在地的顧笙念,以及躺在他懷里的顧思慕。
絲毫不亞于昨晚的殘局。
“哎呦我的祖宗,好端端的你何苦氣她,還嫌她身子骨不夠弱嗎?”芳姨心疼的從顧笙念懷里搶過思慕,急匆匆的把懷中女孩抱回她房間的床上,之后還不忘撫著她的胸口幫她一下一下的順氣。
“得換衣服,您請回避。”呆呆跟過來的顧笙念甚至都沒能說出半句辯解,就被芳姨沒好氣的一把推出門外。
被趕出門的顧笙念昏昏噩噩的下了樓,不斷琢磨著顧思慕最后一句話的含義。直到在樓下客廳等候多時的小陌出聲,他才恢復神志。
如果是日常普通的工作情況,小陌會直接通過電話匯報,犯不著跑這一趟。
想必是很重要的事情。
看到一臉愁容郁悶難當的老板,原本在沙發上端坐著的小陌放下手里的禮盒,站得筆直。
“坐。”顧笙念淺笑著擺手,旋即同他一起坐下。
“顧總交代我務必來別墅一趟,要我把這個親手交到您手上,請老板過目。”知道老板要問什么,小陌率先開口。
公司規定不論任何情況下公司內部有且只有一位首席執行官顧總。
“顧總”不只是個稱謂,更是身份的象征,是權利,是責任。
父親退位后顧笙念成了所謂的公司最高執行者,再之后便是妹妹笙歌。
也就是現在小陌所說的顧總。
顧笙念很快留意到黑檀木茶桌上那個精美紙盒。
外殼像是由白棉紙做成的西式信封樣式,一朵朵鏤空雕刻的永生花,復古又浪漫。空白處還配有文藝插畫和詩意文字。
內核面積不小但并不厚重,形狀看著倒像是張黑膠唱片。
果不其然。
唱片正面是笙歌和車珧的婚紗照,右下角是妹妹寫的一行小字。
“哥哥,下周三老宅見。”
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音符。
這是一份婚禮請柬。
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實在有些太過倉促,顧笙念總覺得妹妹對自己隱藏了些什么。
“思慕她好些了嗎?”小陌躊躇了片刻,最終還是選擇發問。
昨天她的狀況實在是令人擔憂。
雖然這已經脫離了他所能管控的范圍。
“不是很好。”顧笙念的表情怪怪的,語氣嚴肅了起來。
兩人都知道顧思慕患有抑郁癥,并且現在看來有加重的趨勢。
小陌只要一回想起昨天她病發的樣子,就很難不去想胡亂猜忌,害怕她身上會有其他的并發癥。
為什么上天對她如此不公。
真想見她一面,親眼確認她是否真的脫離了危險。
不知何時,自己竟已對她如此上心。
“她會在家休養一段時間,學校暫時先不去了。”顧笙念忽略掉小陌掛在臉上的焦急和黑眼圈,順手拍拍他衣服上的褶皺,“回家休假一天,明天再來。”
小陌愣了一下,隨即應聲離開。
這些天在芳姨的精心照料下,顧思慕身體恢復的很好,心態也平穩了許多。
當然,這也得益于這些天顧笙念沒有在她眼前晃悠。
婚禮如期舉行。
擔心顧思慕這張臉被更多人看到,顧笙念本來是想不帶她去的,可讓她待在家里不在自己身邊又十萬個不放心。
芳姨也要幫忙去操辦,沒法顧及到她。
況且一向喜靜的顧思慕也難得提起興致想去湊湊熱鬧,似乎有著非去不可的理由。
顧笙念只好借口孩子長了麥粒腫,不便見人,給她戴上了赤茶色太陽鏡。
顧笙念在相對僻靜一些的二樓給思慕找了個視野好的位置,安排小陌全程陪同跟隨。
賓客們陸陸續續到場,來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顧笙念去幫著這對新婚夫婦迎賓,與眾人相談甚歡。
周圍還沒有人落座,小陌畢恭畢敬的站在她身后,做好守護她的準備。
顧思慕不太喜歡他這樣呆板的舉止,聲音軟糯卻強硬的拉他坐下。
看著小陌坐下,顧思慕這才滿意的將目光移向遠處的顧笙念。
此時的顧笙念接過了侍者托盤上的香檳,只是一個簡單的抿酒動作,就已經足夠勾人。
思慕托腮淺笑的表情被小陌盡收眼底。
她難得一見的笑容,值得他誓死守護。
即使她的眼神不曾在自己身上停留一刻。
歡快悠揚的音樂將他微不可查的嘆息吞沒。
婚禮儀式很快正式開始,客人們紛紛落座。
小陌又站在了她身后,緊繃著一副一旦遇到危險隨時帶她離開的警惕神態。
顧笙念在樓下還有寒暄應酬,暫時不便上來,但還是抬眸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
接收到他的信號,思慕給他比了個了然于心的手勢。
聚光燈下,顧笙歌著一身象牙色的刺繡拖尾婚紗出場,本就流光溢彩的絲綢上一只只銀線繡成的形態各異的蝶展翅欲飛,外層奢華輕紗上鑲嵌著的顆顆鉆石耀眼奪目,如海上的瀲滟波光,又如璀璨的萬里星河。
一別于工作時手握權柄的那種高貴冷艷,顧笙歌滿眼溫柔流轉,膚如凝脂,笑靨如花。
車珧同樣是一身剪裁得體的高定純白西裝,把比例極好的身材恰到好處地襯托出來。他向來是氣質壓過容貌,今日俊朗臉龐和挺拔身姿得以同時展現,自是無可挑剔。
兩人并肩而立,宛若一對璧人,承接著眾人祝福或是艷羨的目光。
絕美婚紗。
每個女孩的夢想。
和心愛之人共度一生。
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愛情。
他們多讓人感到羨慕啊。
顧思慕不禁淚目。
顧笙念……
真的好想嫁給他……
可……
可是自己早已錯過,也不會再有機會擁有了。
代表疼痛的神經連同心臟一起,怦怦然跳動。
顧思慕知道,一會兒他要出事。
大概是距離問題,和他處在同一空間痛感會相應減輕,會有些疼,但還能忍受。
“是顧思慕嗎?”輕柔悅耳的女聲從右側傳來。
是岑霜。
她是專門回國參加歌珧婚禮的。
顧思慕轉過臉來,不過沒有和她的目光相遇,只點點頭又扭了回去。
“小姑娘個兒長得挺快,”對于思慕稍顯冷漠的回應,岑霜沒有絲毫不愉快,反倒表現的很熱忱,“現在是宣誓環節,一會交換完戒指,顧笙念和他父親會上臺演講幾句,所以暫時他還不能到你身邊來。我可以替他照顧你。”
岑霜畢竟跟孩子接觸的次數比較少,只能是用一副哄小孩的樣子試圖跟她拉攏關系。
顧思慕很快注意到在側臺地上連接音箱的電線,有一截斷裂裸露的電線線頭。
不行,要阻止他上臺!
各式美味佳肴早已上桌,任君挑選。
小孩子等久了總會餓的。
“來點白松露?這個筍絲魚蓉粥也挺鮮的。魚子醬巧克力怎么樣?”擔心她餓的岑霜已經把各樣菜式都給她舀了一點,面前的盤子很快變得滿滿當當。
有筍?
顧思慕眼里有光亮一閃而過。
她遲疑了幾秒后動勺。
小陌一直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自然注意到了她短暫的猶豫。
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是老板親自送到醫院的。后續的一系列體檢都是自己全程陪同跟下來的。
不對,這段記憶不會平白無故從腦海之中冒出來。一定是剛剛聽到了某些關鍵的字詞所誘發。
好像漏掉了什么。
對,體檢報告中有一項過敏源檢測。
顧思慕的過敏源之一是竹筍!
好像之前容沐也是……
“思慕你怎么了?醒醒!”等小陌把一切串聯起來,岑霜焦急的聲音已在耳邊響起。
小陌回過神來。
只見顧思慕呼吸急促,躺倒在岑霜身上。
小陌抱起陷入昏迷的思慕,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下樓沖出宴會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