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慕坐在后座,將窗戶整個搖下來,靠著車窗框去看窗外的風(fēng)景。
小陌看著她倒像是思緒放空在發(fā)呆。
風(fēng)呼呼的往里灌。
很快車?yán)锏臏囟纫步档搅泓c(diǎn)。
她還是穿著那件單衣,裝有定位的心率檢測儀手表被她丟在了家里。
確定她安全在家,顧笙念是不會再放針孔攝像頭的。
小陌企圖關(guān)好窗戶打開暖風(fēng),被她制止。
他勸她多穿點(diǎn),她卻說越是吹著冷風(fēng)越是醒腦,越能耳清目明。
很快到達(dá)目的地。
來往墓園的人大多是黑衣,只有她一身白衣,上邊布滿像是泛著水光似的波紋。
墓園里每個小小的墓穴,都存放著或等待存放一個個冰冷的靈魂。
顧思慕準(zhǔn)確找到了屬于容沐的那一個。
在做鬼魂的那些年,她不止一次來看自己的墳?zāi)埂?p> 如今墓碑上蒙了一塊黑布。
她不忍心去揭開。
她甚至不敢去看,自己從前那張?jiān)缫炎冏骱诎追置鞯模N在冰涼石塊上的臉。
“好久不見,”她笑著,尾音卻止不住發(fā)顫,“凋謝的花是該深埋地底,我們都該去到該去的地方。”
小陌在她身后撐著那把黑傘,可雪花還是會飄落在她身上,掛在她烏黑的發(fā)絲上和睫毛上。
小陌看著看著,好像看到她成為了一棵樹,孤獨(dú)的站在一大片土地上。金黃的葉子慢慢掉落,在腳邊一層一層堆疊,慢慢只剩下細(xì)弱的枝椏,直到掛滿白色冰晶,成為霧凇。
“小陌,箱子。”
在意識到顧笙念已經(jīng)恢復(fù)記憶去做的一些事情。
顧思慕幾乎找遍了之前容沐所有存在過的痕跡,并決定在自己的墓碑前銷毀。
她不想再看到在深夜里,在月光下,顧笙念捧著這些遺物暗自神傷,喃喃自語。
人不能總是活在思念和回憶里。
這樣下去他的精神會出問題的。
她用力攥緊顫抖到發(fā)麻的手,點(diǎn)燃。顧笙歌今天送過來的那張鑒定報告,也被扔了進(jìn)去。
火光映照著她失去表情的臉。
下落的雪花漸漸融化。
懸在她睫毛上的雪花凝作一顆顆水珠落下,成為一滴滴絕美的淚。
顧笙念趕到的時候,只剩下一片灰燼。
他沒有責(zé)怪她的擅作主張。
“你認(rèn)識的小沐不是我。”她執(zhí)拗的看著他,要他承認(rèn)。
“思慕,別鬧。”顧笙念完全聽不進(jìn)去,當(dāng)下只想帶著快要凍僵的她回家。
“有些人,注定要被遺忘在過去的時光里。”思慕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如同嘆息,“顧笙念,忘了她吧。”
“我沒有活在過去,她沒死,她一直都在,一直在我身邊。”顧笙念蹙著眉,不去看她無奈又哀傷的眼睛。
“她已經(jīng)死了!她就埋在這里。這么多年過去,她早已成為一具枯骨。”思慕多想罵醒他,“顧笙念,容沐她不會再回來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不能一輩子活在悔恨和自責(zé)里。”
激烈的爭吵。
雪越下越大。
她裸露在外的原本白皙的皮膚凍的青紫。
他低著頭,不想同她爭辯。
單膝下跪,脫下白貂絨大衣裹在她身上,幫她系好每一粒扣子。
顧思慕想再說些什么,發(fā)現(xiàn)身體被凍僵,動彈不得。
“回家。”他最后軟言相勸,單手抱起思慕。怕她不小心滑落還往上顛了一顛,另一只手撈起吵架打落的傘。
扛回家后,他耐心用熱毛巾一點(diǎn)點(diǎn)捂熱她凍的幾乎沒有知覺的四肢。
小陌留下收拾爛攤子。
寒風(fēng)呼嘯著,墓碑上的黑色幕布被掀起一角。
他和她的名字,緊緊依偎在一起。
好像從未分離。
之前的出行是顧笙念默許的。
他預(yù)判了顧思慕的行動。
那天燒的不過是一堆復(fù)刻品,原先顧思慕找到的那些物件,早已被他轉(zhuǎn)移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
一同封存的,還有后來,他去到自己被發(fā)現(xiàn)的那個廢舊地下倉庫,找回了的那份屬于她的遺書。
小陌知道她不忍看,故意說要替她守著,確保它們?nèi)咳急M。
不過是提前接到老板的命令而已。
小陌他有時確實(shí)搞不懂這兩人的極限拉扯。
好在老板又把自己安排在了顧思慕身邊。
以便隨時匯報她的身體情況和一舉一動。
小陌倒覺得,自己充其量不過是個傳聲筒罷了。
在家修養(yǎng)了幾日,顧思慕精神頭兒好了許多,只是左腕處總是隱隱作痛。
這天疼的越發(fā)明顯了。
一問小陌才知道,顧笙念確實(shí)有事要做。
是小陌偷聽到了顧笙念的一通電話。
那是一通威脅電話。
下午三點(diǎn)。
在容沐生前被綁架的那個爛尾樓。
顧笙念要與之前曾在余粱手底下待過的人接頭。
據(jù)說對方有當(dāng)年容沐被囚的視頻,以及她吸毒的證據(jù)。
對方聲稱如果顧笙念不及時到場,便會把視頻公之于眾,讓她身敗名裂。
不過是一個已死之人的過時視頻。
可顧笙念沒有絲毫猶豫,在電話里當(dāng)即就同意了。
即便她已經(jīng)死了,他還是會不顧一切的去維護(hù)她的名譽(yù)。
他絕不會允許有人玷污她,即使是在她死后多年。
明明知道是陷阱,他還是會去。
思慕一聽便急了,他是在犯傻。
隨便來個人都知道是個圈套。
并沒有什么所謂的證據(jù)。
他們只是想引他過去,要他性命。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事,他又豈會不知。只是但凡有一絲對她會造成危險的可能性,他都要親手掐滅,不肯輕易放過。
顧思慕從沒想過,這輩子自己會主動聯(lián)系笙歌。
三言兩語說清了事情情況,顧思慕要她盡可能拖住顧笙念,剩下的自己可以解決。
顧笙歌聽著她篤定的語氣,竟鬼使神差般同意了她的安排。
再過一個小時就到約定的時間了。
顧思慕還是決定要去。
小陌說他要準(zhǔn)備一下,讓顧思慕在車?yán)锏取?p> 再見時,他已經(jīng)換上了和顧笙念今天衣著很相近的一套服飾。
顧思慕瞬間了解他的想法。
李代桃僵。
顧思慕剛想斥責(zé)說他胡鬧。沒成想被他說出的話在心頭一震。
他說:“你在救他的時候,多想我也能救下你。”
顧思慕看著一臉堅(jiān)毅認(rèn)真開著車的小陌,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她有點(diǎn)想不起來,小陌是什么時候步入這個局的。
也許,一開始,他已深陷其中。
還是當(dāng)年的毛坯建筑。
小陌把車停到一個不太顯眼的地方藏著。
他關(guān)注到顧思慕從一下車,精神便有些異常。
就好似三魂六魄丟了一魄,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是這里。”
顧思慕低喃著,走向其中一座樓,踏上裸漏在外的粗糙不平的石階。
小陌緊緊跟著她。
每一層的面積很多,每隔幾米就會有一根極粗的方形水泥柱子。
走到第三層,顧思慕停了下來。
在這里,小陌看到地面上有很多整齊排列的橫豎黑色或紅繡色線條,一塊兒一塊兒的,那應(yīng)該是放過很多鐵質(zhì)牢籠的痕跡。
眼尖的他在墻角柱子旁,看到幾個被遺棄多年滿是灰塵的針頭,小陌出于好奇撿起一個細(xì)細(xì)端詳,上面有凝固的血色,尖端內(nèi)部隱約可以看到淡淡的白色。
這一切,重新把她拉回當(dāng)年的陰影之中。
顧思慕好像在一瞬間突然失去了站立的力氣,控制不住彎下腰來抱住膝蓋,整個人快要蜷縮成一個小團(tuán)。
小陌沖過來扶著她,只見她緊閉眼睛,像是在回憶著某些異常痛苦的畫面牙齒都止不住的打顫。
可他還是將她說的話聽的清清楚楚。
她說:“我確實(shí)被注射過毒品,就是在這。”
他的玉蘭花,要再一次瀕臨凋謝了。
多年前。
自從查出容沐患有抑郁癥,顧笙念擔(dān)心她一個人在家待著會有輕生的念頭,便在她身上安裝了定位器。
甚至還配備了錄音錄像功能。
她其實(shí)心里都知道,只是沒有明說也沒有制止。
直到后來她被綁架。
她是應(yīng)了顧笙歌的邀請出門的。在路邊等待的時候被套上頭套擄走。
她清楚的記得,她一開始被帶到的那個地方,囚禁了很多的年輕女孩。
容沐通過頭套下面的縫隙,看到她們和自己一樣,雙手被很有韌性的細(xì)鐵鏈所縛住。
緊接著容沐被毫不留情的推倒在地,和她們依偎在一塊兒。
頭套和口中的布團(tuán)拿走后,她才得以大口大口的喘息。
這是一間破舊的被廢棄的郊區(qū)廠房,看她們的衣服,很多是剛抓來不久的。
有些女孩還在哭訴。
通過她們得知,這些人在做一些販賣人口的勾當(dāng)。專門抓一些女大學(xué)生賣到山溝里去,或是用她們的身體運(yùn)輸毒品。
容沐來之前,剛有一大批女孩被帶走。
容沐心底一片愕然。
有很多女孩正在被迫害。
因?yàn)橹獣运纳矸萏厥猓院芸煊腥岁J了進(jìn)來,要將她轉(zhuǎn)移。
眼睛很快被一塊布條狠狠勒住。
情急之下,容沐把身上的定位器打落下來。
她想救這些女孩。
她知道,顧笙念會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失蹤,并尋到這里。
如果顧笙念來到她們所在的位置,一定會很清楚地明白她的用意。
他不會見死不救。
果然。
顧笙念很快了解事件全貌,不僅要救出這些女孩,還要找出他們的幕后黑手,最后搗毀他們的窩點(diǎn)。
為了不打草驚蛇,不讓她的努力付之一炬,顧笙念沒有第一時間不管不顧的去救回她。
而是靠她與其周旋拖延時間,來掌握更多證據(jù)。
最后她被救時是在那座爛尾樓。她就像是某種被捕獲的小動物,被無數(shù)鏈條鎖住手腳,關(guān)進(jìn)蒙著黑布暗無天日的特制鐵籠里。
那時她該有多害怕。
可她一滴眼淚都沒有掉過。
由于一直被蒙著眼睛,臉上都勒出兩道痕跡。
周圍警車上一直閃爍的紅藍(lán)警燈亮的刺眼,可他隔著那么遠(yuǎn),還是能夠把她的傷口看的清清楚楚,好像一道道都刻在了自己心上。
她在救護(hù)車尾部坐著,醫(yī)護(hù)人員幫她簡單處理著四肢的傷口。
被救出的女孩不止她一個。
再次見到他,她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埋怨他,而是問:“她們都得救了嗎?”
顧笙念點(diǎn)點(diǎn)頭。
在真正看到她的這一刻,顧笙念周身冰冷定在原地,明明擔(dān)心到了極點(diǎn),反而不敢再往前一步。
看著他那張蒼白到像是虛幻的臉,他生怕一伸手她就會支離破碎掉。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決定。
容沐抬眼看到他,輕輕揮揮手招他過來。
顧笙念站過來,不敢輕舉妄動,像個低頭承認(rèn)錯誤的孩子。
容沐把頭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撤掉了所有的力氣。
“抱歉,我來晚了。”
他滾燙的眼淚在她后背上,也砸進(jìn)她的心里。
“沒關(guān)系的。”她整個人癱軟地憑掛在他身上,聲音卻清晰的一字不落的傳進(jìn)他耳朵里,“我知道,除了我,你還有很多需要去做的事還有很多要救的人。她們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安全的地方,你這次又挽救了不少破碎的家庭。別自責(zé),你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
她身上總是有種溫暖的力量,極致溫柔,但又時時刻刻透著某種憐憫和淡淡悲傷。
世人皆愛她那悲憫的神性,只有他,會心疼她獨(dú)有的氣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