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顧笙念更早找到她的,是顧笙歌。
“醒了?”顧笙歌那綿里藏刀的女聲在耳畔響起。
容沐眨了眨還難受著的眼睛,習慣性的左右一顧。
明亮通透的空間,墻面通過簡潔優雅的線條分割圖案紋理,加以皮質點綴。頂面仿生樹枝水晶燈與地面異形牛皮地毯相平衡。辦公室內的每一處細節都體現出其高雅的品位和不凡的藝術修養。
柔和中不乏璀璨華麗。
最后,她的目光轉向不遠處的顧笙歌。
顧笙歌正漫不經心的用食指輕敲著桌面上的一個琺瑯彩湖心島擺件,聽到動靜后轉過身來面向她,嫣然含笑:“再忍耐一下,他馬上就到?!?p> 顧思慕這才發覺自己被鎖死在按摩椅上,肩膀、胳膊和腿都不能動彈。
不疼,只是行動被限制住了。
顧笙歌把容沐帶到這里來,是為了引哥哥出現,讓哥哥以為自己囚禁了她。
“當年你一定聽到了我和余粱的通話。”她放下擺件,慢步走過來。
“你既已知道我的秘密,為什么不告訴哥哥?之所以守口如瓶是怕他知道后寒心嗎?”顧笙歌雙手撐在扶手上,逼近她。
思慕沒有答她的話。
余粱……
久得倒像是上輩子的記憶了。
久得容沐實在是不太想去回憶了。在她被綁架期間,是有依稀聽到通話。只是當時不太確定那是顧笙歌的聲音。再到后來也覺得沒有必要跟顧笙念去聊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現在哥哥查到了這兒。在你被綁架之前,我和余粱就已經在暗中有生意上的往來。”
“他是來興師問罪的,”顧笙歌直起身,情緒暗流涌動,“他一定是認為,是我殺了余粱?!?p> “哥哥猜的沒錯,是我殺了他?!鳖欝细栊Φ脴O其開心,“雖然說是我害了你,但我為你報了仇。”
容沐滿心的驚愕,可一點言語都發不出。
“殺他的前些天,正好傳出湖心有水鬼的奇聞,那片湖成了禁區。湖周圍被樹木密密層層的圍著,是個隱秘的好去處。”
“等價交換是這個世界上最基本的約定,是他中途變卦,還毀了哥哥心愛的你。我怎么能忍?!?p> 她心底有恨。
“是我開出巨額籌碼,誘他在湖心橋上相見?!斌细璋淹嬷莻€精致的擺件,“那天的雨好大,沒想到他后來真的敢在深夜孤身赴約?!?p> “危橋警告牌不知是誰拆去了。我站在對岸,眼看著他走到橋中央。然后我扮作了你的樣子,用你的聲音裝鬼嚇他?!?p> 顧笙歌倏地放聲大笑起來,像是想起了什么極有趣的事:“他果然落水了。我是知道他不會水,故意引他來的。你是沒看到,他當時的狼狽樣兒。”
她忽的想起當時余粱在水里掙扎求救的情景。他越是掙扎,她越是興奮。慢慢地,她竟然開始享受這種折磨人的快感。
“最后他不動了。我就靜靜的站在那,看著他沉下去又浮上來?!鳖欝细柚棺⌒?,犀利的眼神滿是憤怒,透露出一種野性的美,“這種人死有余辜!活該千刀萬剮!”
她厲言相逼,他失足落水。
而后,她見死不救,完美復仇。
就在容沐想要說些什么時,顧笙念推門而入。
門本就虛掩著,顧笙念自然將妹妹笙歌的話全聽進耳朵里。
職員們今日不上班,顧笙歌是故意留門的。
“笙歌,你……”顧笙念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話來勸她。
他先是幫容沐解開束縛,隨后走到笙歌面前,握著她的手,無聲的包容了她。
顧笙歌偏過頭去不愿去看他,甩開手。
“我殺了人。”她一字一頓的說。
“不是你的錯?!鳖欝夏顦O力地想安撫她,“是他咎由自取?!?p> 她再次坦白:“哥哥,我說,我殺了人。”
顧笙念耐心的掐掉她手中準備點燃的煙:“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
一想到妹妹,顧笙念心里就不由得抽痛。他總是會想到她為家族,為他所做的一切。她早已不是他眼中那個單純的小姑娘,沒他照看的這些年,她學會喝酒抽煙應酬,變得八面玲瓏圓滑世故。他虧欠她的,實在太多。
“是我殺了他沒錯,”顧笙歌用一雙含淚的眼眸瞪著他,兩手握拳伸出,“來啊,你抓我進監獄啊。”
顧笙念極為忍耐的開口:“你有什么錯?公園湖里有鬼的消息是我提前放出來的,湖心島擺件是我故意放在你辦公桌上的。此橋危險的警告標識也是我命人拆除的?!?p> 笙歌身形一僵,后退半步。
“那時我已經猜到你和他有某些關聯。這個擺件是我故意給你的提示點。你如果真的跟他有聯系,你或許會出手。如果不是,我也會用同樣的方式殺了他?!鳖欝夏畈蛔〉膰@息,眼睛里滿是憐愛,“是我誘導了你,你不過是我殺人的刀而已,怎會有罪?”
顧笙歌的淚水又一次溢出眼眶,她搖著頭一步步往后退。
“不,一切都太遲了?!?p> 她一轉身飛奔到窗前,巨大的落地窗被她猛地一推,竟整個向外打開。
她縱身一躍。
半躺著的容沐想往前撲去拉回她,可最近躺了太久,虛弱的連胳膊都抬不起來。
顧笙念心口又是緊緊一縮,疼痛讓他都不由得躬起了身子,額頭竟出了一層虛汗。
顧笙念忍痛跑到窗邊,看到下面的情景后重重的呼了一口氣。
疼痛愈演愈烈,他終于眼前一黑。
顧笙歌正巧摔在往下兩層的大型高空作業平臺上。
命至少保住了。
只是她傷到了腦袋,一直沉睡不醒。
車珧看到來醫院探望的顧笙念沒有說什么,可顧笙念能感覺到,車珧在默默保持著距離,不大愿意讓他接近顧笙歌。
把容沐接回來之后,她的身體也變得非常虛弱,偶爾醒過來也只能坐在輪椅里被推著走。
芳姨待在了顧家老宅,沒有再過來。
顧笙念暫時還是派小陌跟著容沐,打算過段時間帶她去梔山隱居。
容沐了解到,顧笙念在很久之前就查到了當年害了自己父母的人姓陸。這個詐騙犯后來因病去世,他有一個兒子,下落不明。
顧笙念最近在想辦法證明,當年容沐的自殺是場烏龍。他想讓她真正以過去的身份活著。
小陌看著捂的嚴嚴實實、在隔著玻璃曬太陽的容沐,開口道:“我帶你去個地方,有事情跟你講?!?p> 小陌知道,容沐這次是真的病得要死掉了。
他想救回他心目中這朵最圣潔的白玉蘭花。
他決定以命換命,替父親贖罪。
在去醫院的路上,容沐又睡了過去。她再次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到醫院天臺上了。
因為她坐著輪椅,醫院的人都以為她是病患。小陌很順利的繞過醫生護士帶了她上來。
冬天的風很大,獵獵作響,刮的人臉生疼。太陽明晃晃的掛在天上,除了照明帶不來絲毫溫度。
小陌怕她冷,給她拿了好多厚衣服,一層又一層把她裹得嚴嚴實實,像個和輪椅融為一體的布偶雪人。
沒等容沐發問,小陌率先開了口:“你喜歡吹風,這里的空氣還是很清新的。”
容沐看著逆光的他,冷的有點說不出話來。
“容沐,我是認識你的。我從大學的時候就開始關注你了?!碧炫_的風大的好像要把他的靈魂吹出來,他瞇起了眼睛,“或者說,我該叫你容沐學姐。”
“我的母親,在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我一直跟著父親。在我高考完之后,父親假扮房地產商騙來了我的學費。做了錯事是會受到懲罰的,而他也在不久之后突發心梗死了?!?p> “是他,是我的父親,害死了你的父母。我很想彌補父親犯下的錯。”
容沐歪著頭,費力的去理解他說的話。
小陌他知道容沐身上發生的一切事情。
后來他誤打誤撞來到顧笙念身邊,接觸到顧思慕,慢慢的知道了她就是她。
他既是驚訝又是心痛。他不明白自己對她產生了愛意多,還是心底的愧疚更多。兩者交織在一起,讓他寢食難安。
最后他想做出選擇,與神明交易,以命換命。
他想要通過獻祭生命的方式,換取她的健康,結束她一次次救心愛之人的痛苦。
小陌看向她手腕的玉石手串:“你為他做的一切,我也可以為你做到,他沒能做到的我來做?!?p> “神明賜予你新的身體,卻縛上愛的枷鎖?!毙∧暗难凵窭锍涑庵瘋?,“你的身體病了,連著你的心也病了?!?p> “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p> “可我還是貪心的想讓你記得我,我不是陌羽,我的真實名字是路羽。”說著他已經站上了天臺邊緣。
“容沐,請憑你的意愿活下去。還是忘記我吧。”
“不!”容沐親眼看著小陌從天臺一躍而下,巨大的刺激讓她再次暈倒。
她沒想到他會以死謝罪。
在小陌跳下樓的那一刻,容沐手腕上的玉石手串脫落下來,變成齏粉瞬間被風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