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響起一片嘈雜聲。

　　高堂之上，顧母“騰”地起身，高聲疾呼：“來人啊！快救救她！不能讓她這么死！穿著紅衣死掉會變成厲鬼的！冤魂索命啊！”

　　芳姨眼疾手快直接攔腰抱住她，連拖帶拽扶著情緒激動的顧母回房。

　　堂下，顧笙念還抱著一身喜服的思慕跪坐在地上。

　　落地時蓋頭被風掀了一半，露出她還掛著血絲紅的觸目驚心的嘴唇，臉色煞白如紙。

　　堂外，如期刑滿釋放的大伯衣衫破舊，不知何時提刀沖進了院子。

　　他不遠萬里來到這里，絕不是單純的訪親探友。他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身上鼓鼓囊囊，手里提著的大刀刀刃上滿是鮮血。

　　他就這樣站在黑漆漆的院子中央，燈籠的紅光照亮他猙獰的面孔，猶如地獄里爬出來的索命惡鬼。

　　他笑著高喊：“顧家人都是瘋子！你們都是瘋子！”

　　他是砍傷了幾個保安之后硬闖進來的。

　　顧笙歌不知從哪來的勇氣，拿起用來挑新娘紅蓋頭的半米長的玉如意，直接沖了出去。

　　整個顧府亂作一團。

　　就在這時，顧父聞訊趕來。

　　顧笙歌怎么也不曾想到父親會擋在她前面，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我說過，你動笙念可以，別打笙歌的主意。”

　　“你來的正好，新仇舊恨今日一并做個了斷。”正中下懷。

　　顧伯咧嘴大笑，怒氣高漲：“我的好弟弟，父親當年本來要把家產傳給我的！是你從中作梗強取豪奪，將我弄的如此下場。”

　　“我要殺了你！再殺了他們！我要讓你家破人亡！我要奪回原本屬于我的東西！”他發出一聲粗狂的嘶吼，提刀沖了過來。

　　“你休想！”顧父為保護笙歌挨了一刀，為了不讓他繼續前進傷著女兒，顧父用手掌生生抵住刀刃，將弟弟一步步逼退到井邊。

　　顧笙歌遠遠的看著，急著想要上前幫父親一把，可細得跟錐子一般的高跟鞋鞋跟深深扎進地磚縫隙，怎么也拔不出來。

　　她知道，大伯說的那些都是事實，父親本來就不是什么大善人。

　　上位者，自然是冷血無情不擇手段的。

　　可顧笙歌看著父親的背影，突然想到了哥哥說的話。他對自己確實盡到了一個父親應盡的責任。

　　“你別以為這樣我就能原諒你！”顧笙歌想要勸回父親，卻只能習慣性的沖他惡狠狠的叫喊。她知道，這樣下去父親一定會選擇和大伯同歸于盡。

　　顧伯拿出綁在腰間事先準備好的塑料方桶，將里面的汽油奮力傾灑出來。

　　顧父滿是血的手還掐著他的脖子，等反應過來要控制他的手時，顧伯已經從口袋里摸出了打火機。

　　“大哥，你老了，輸了。”顧伯笑得極其猖狂。

　　顧笙歌又氣又急，掙扎著往外拔腳想要上前幫忙，結果崴了腳摔倒在地，疼得直冒眼淚。

　　推搡間，兩人一齊栽入井中。

　　井底是顧母懸掛過的五彩經幡和抄滿經文的紙箋，淋上汽油后一點就著。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過后，井里燃起熊熊烈火，怪味刺鼻，一團團濃煙沖天而上。

　　這下怕是尸骨難存，救不得了。

　　得知消息有變的小陌和車珧這時趕了回來，看到卻是如此慘烈的場面。

　　顧笙歌癱坐在地，驚愕無助的指著井口，終究還是沒能喊出“父親”二字。

　　車珧俯身摟住淚眼婆娑的笙歌，柔聲安慰道：“我已經報警了，警察很快會來。”

　　顧笙歌咬住唇，隱下翻騰的情緒，難得完全放松的倚靠在了他的身上。

　　抱著思慕的顧笙念一襲紅衣，緩緩從屋內走出。他們好似融為一體，紅的那般觸目驚心，畫面說不出的詭異。

　　沉默。

　　如同死水一般的沉默。

　　顧笙念眼波微動，將懷中氣息奄奄的人兒交付給小陌，沉聲道：“帶她走，走得越遠越好。”

　　小陌下意識接住了思慕，有幾分愣神。

　　顧笙念盯住他：“走！”

　　更為肯定的語氣。

　　小陌好像一下子被這句話打醒，有所行動。

　　后門有備用車，可以帶她逃。

　　靜靜的看著他和她的背影離開，顧笙念攜著一臉冷怒，扯下大喜的婚服。隨后撕作碎片，付之一炬。

　　顧笙歌自然察覺到哥哥的情緒波動，很快會意。她起身回屋，去撕扯那些大紅喜字和喜聯。

　　撤供桌，毀紅燭。

　　一個死而復生的人，會被當成異類綁在柱子上燒死，亦或是被帶進實驗室解剖研究。

　　絕不能讓人知曉容沐的存在，要保護好她。

　　一旁的車珧不由得挑了挑眉頭。

　　沒人打算管管院里這口井嗎？救不了人也該救救火吧？

　　然后他自顧自找滅火器去了。

　　民警很快到了，在他們的幫助下，火滅了，撈上來的尸塊被法醫拉走了。

　　熟悉的筆錄環節。

　　警官小吳再一次承擔了筆錄的工作。他們上一次見面還是在幾周前，他對于顧笙念的基本情況都能倒背如流了。

　　直接進入問答。

　　“事發時你在哪？”

　　“屋里，”顧笙念說得冷淡極了，“聽到外面有響聲，出來看到火光，妹妹說，父親和大伯死了。”

　　芳姨聲稱當時剛吃過晚飯，服侍顧母睡下。顧母看著芳姨，點頭默認。

　　“我是從公司趕過來的，笙歌說娘家府里出事了，”車珧認真回憶中，“門口幾個保安倒地被砍傷，我怕她出事，跑進院里親眼目睹了爆炸，她崴腳傷著了。笙念從屋里出來我們一起救火，再之后你們到了。”

　　和保安的證詞嚴絲合縫。

　　小吳像是極為頭疼的樣子，按了按額頭。

　　這樣看來，對現場情況最為熟悉的，應該是顧笙歌了。

　　顧笙歌還沉浸在失去父親的悲痛中，雖說對父親的討厭是真的，可眼睜睜看著他為保護自己而去世，是真的難受。

　　畢竟這次出了人命，小吳可能語氣上重了些。

　　當顧笙歌聽到小吳他那質問的語氣，看到他仿佛已經確定自己是嫌疑人的冰涼眼神，整個人氣的渾身發抖，哆嗦著伸出手指著他：“我當然在老宅！怎么？我是不配出現在這里嗎？難道我和哥哥就該老死在外面也不回家嗎？”

　　小吳這下子是真的頭疼了。

　　好在和他一起做筆錄的是位女警，在安撫好顧笙歌的情緒后，用更加委婉的語氣繼續提問。

　　壓抑的情緒宣泄完過后，顧笙歌簡單講述了顧伯是如何闖了進來與父親爭執，最后兩人身亡的。

　　與法醫給出的結果一致。

　　小吳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但還是依照規定放了人。

　　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沒有提顧思慕。

　　像是她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上次爛尾樓打斗也是。顧笙念和小陌只說是受了威脅，小陌先到，顧笙念趕來救走了他。

　　對顧思慕在現場的事只字未提。

　　有一兩個看到顧思慕的黑衣人，被顧笙念打出了腦震蕩，還在昏迷。其他西裝男根本沒看清，還以為當時撲在小陌面前的就是顧笙念。

　　那些西裝男皆因犯故意殺人罪被判刑。

　　這次思慕昏睡了近一周的時間。

　　小陌把車開到了梔山腳下。

　　沒有任何人打擾。

　　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死一樣的寂靜，仿佛時間都停滯凝結。

　　小陌每日從駕駛座上醒來睜眼第一件事，就是看向身后。

　　躺在后座上的顧思慕鼻翼微動，面容恬靜，依舊沉睡著。

　　他既期待思慕醒來，又不想打破這般安靜的與她獨處的時光。

　　這天，顧思慕睫羽微微顫動，她倉皇起身，揉著發痛的脖頸環顧四周，不管不顧就要開門下車。

　　小陌轉頭一看，表情隨之變得極為驚訛，連忙伸臂將摔下座位的思慕撈起。

　　“你急什么？！”小陌心頭一空，幾乎是不受控制的驚呼出聲。

　　“我要回去見他。”不知是摔疼了，還是心里憂懼，顧思慕眼眶里頃刻之間蓄滿了淚水。

　　“他不會見你的！”小陌心中煩悶，“顧府老宅正在辦喪事。”

　　顧思慕臉上的神情僵住，默默的盯著他。

　　“顧笙念的父親死了，”小陌語氣放緩了些，“和顧伯同歸于盡了。”

　　她垂著頭，變得不言不語。

　　有更多的人被無端扯入亂局，并因此喪命。

　　她不敢再去想之后該如何救他。

　　小陌溫柔的給她圍上毯子，遞過還溫熱的食物：“況且你現在也沒有合適的身份回去。”

　　“這個世界上關于顧思慕的一切，顧笙念都抹去了，”小陌忍住翻騰的情緒，“從你找岑霜尋藥，這一切就已經成為定局。顧思慕的身份不過是個短效的替代品，注定是要銷毀的。”

　　顧思慕曾待過的孤兒院早已查封，檔案也已不復存在。她在學校的學籍信息車珧有幫忙注銷。顧笙念只需要讓芳姨把收養證明毀掉即可，身邊的人自會守口如瓶。

　　“顧思慕已經消失了。你現在是容沐，一個本不該存在的人。”小陌把目光靜靜的落在她身上。

　　可他沒有說，顧笙念做的另外一件事：盡力給容沐恢復身份。

　　在當初梔山發生自然災害的時候，玫瑰山莊被毀。顧笙念便以笙歌的名義偷偷買下了整個梔山，把玫瑰山莊種滿風信子，想著有朝一日和她一起過隱居山林的生活。

　　容沐眨眨眼，找回神智：“我會等他，他會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