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濯也顧不上追問許戈了,狠狠松了口氣,一雙眼睛幾乎粘在了那露出一角的鐵皮盒子上。
他們倆運氣不好,找了幾個角度都沒挖出東西,幾乎快將梧桐樹周圍的泥地翻了個遍,揮汗如雨地干了一上午,總算不是一無所獲。
許戈三下兩下將周圍的土鏟干凈了,彎腰從坑里將盒子扒拉出來。
這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鐵皮盒子,有鞋盒大小。許戈也不在意上面的塵土,將盒子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前,像是捧著一件稀世珍寶。
秦濯也跟著直起腰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關節,立時發出了“嘎嘣嘎嘣”的清脆聲響。
“這就是江巍的遺物?”他的眼神仍粘在那個盒子上。
許戈點了點頭,并沒有因為找到了東西而有所放松,相反,他的肌肉繃得更緊了:“走吧,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
二人飛快地離開了宿舍區,很快將看熱鬧的圍觀群眾甩開。許戈上學的時候,沒少和抓紀律的學工處打游擊,他憑著記憶,帶著秦濯七繞八繞,很快找到了一處不會被人打擾的“秘密基地”。
“打開看看吧。”秦濯的視線快把鐵皮盒子灼燒出一個洞了,但他還是按捺住了沒有上手,而是催促許戈。
許戈打開了盒蓋。
“一件……舊衣?”
盒子里的東西有些出乎意料,一件黑色的衛衣靜靜地躺在盒中,疊得一絲不茍,四個折角都是90度,充滿了屬于江巍的色彩。
許戈也有些意外,這件衣服如此普通,比江巍留給他一抔土還要令人摸不著頭腦。
他有些恍惚地伸手將衣服拎了起來,隨著他的動作,一個信封悠悠地飄了下來。
秦濯提醒道:“有封信。”
許戈一把將信撈住,信封摸起來有些厚度,不知江巍在里面留下了什么。他想了想,先將衣服放下,拆開了信封。
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他只看了一眼,臉色倏地就變了。
江巍留下的信很長,難怪裝在信封里是厚厚的一沓。許戈捧著信一字一句地讀著,他看得很慢很慢,就好像他看得慢一些,江巍的人生就能長一些。
秦濯沒有打擾他讀信,他甚至走開了一點,撿了一處還算平整的地方席地而坐。
夏天的蟬聲嘶力竭地在枝頭鳴叫,他抬頭看了一眼,伸出手遮擋住從枝葉縫隙灑下來的陽光。
不知道當年他們一個挖土留作紀念、一個挖土埋葬遺愿時,是否枝頭有同樣的蟬鳴?
過了許久,天上的日頭移到了最高,宛如巖石般沉默的許戈終于有了動靜。
他向不遠處的秦濯走過來,一只手捏著信,一只手抱著舊衣:“這是江巍的自首信。”
他的聲音已經完全喑啞了。
秦濯仔細端詳了一番他的臉色,發現他的眼圈有些紅。
他假作不知地移開視線:“那這件衣服是……?”
“這是……物證。”許戈將信遞給他,“你一看便知。”
相比許戈,秦濯讀信的速度很快,他一目十行地看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江巍在信中詳細述說了那些人第一次要挾他的過程,這件衣服是他處理尸體時穿的,上面應該能提取到被害人的生物信息。這下人證物證俱全了……”
話雖如此,他卻沒有絲毫的喜色,反而沉沉地嘆了口氣。
“這個傻子……”許戈咬牙道,“他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
“因為他信任你是真的,討厭你也是真的。”相比于身在局中的兩個人,作為旁觀者的秦濯反而看得更清楚,“這是他心中最不堪的隱秘,在他活著的時候,是不可能告訴你的。”
許戈深吸一口氣:“江巍的遺物……你拿著吧。”
秦濯有些驚訝地望了過來,不明白他什么時候轉性了。
“他的案子不是你在跟進么?想要揪出那些人,光靠這些可不夠啊。”
秦濯沒有拒絕,他重新拿盒子將衣服和信裝起來:“如果有進展,我會通知你的。如果你這邊有什么新線索的話……”
許戈淡淡地應了一聲:“我也會分享給你。”
“一言為定。”秦濯露出笑容,站起身來拍拍褲子上的塵土,他見許戈仍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不由奇道,“你不走么?”
“你先走吧。”許戈下意識地想摸煙,手伸出去頓了一下,拐進另一個兜里掏出一顆糖來,“我想在這坐一坐。”
秦濯不知腦補了什么,沒有再說話,只是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許戈垂下眼簾,望著那顆安安靜靜躺在掌心的糖。
雖然傅斯瑰已不在他身邊了,但他隨身攜帶糖果的習慣還是保留了下來。
他將糖果含入口中,薄荷的清涼氣息直沖腦門,令他因一宿沒睡而有些昏沉的大腦頓時清醒了不少。
他靜靜地含著糖,直到紐扣大小的糖塊在口中完全化作糖水,而秦濯更是早已走得背影都看不見時,他整個人的氣息肅然一變,宛如一柄出鞘的寶刀,冷冷地喝問道:“跟了我一路了,還不出來么?”
枝頭的蟬仍在聲嘶力竭地鳴叫,枝葉輕顫,半人高的灌木叢后轉出來一道矯健的人影。
許戈皺著眉頭打量面前的人,他的氣息很淡,幾乎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是個很容易被人忽略的人。
他想了又想,確定自己不曾見過此人。
那人面無表情地望著他,用宛若機器人的語氣開口道:“許隊長,左處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