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更漏聲滲入地牢時,燕十七正用骨笛刀片挑開鎖骨傷處的腐肉。黑血滴在青磚上竟嘶嘶作響,蝕出幾個針尖大的孔洞——白伶的金瘡藥與齊王的洗塵酒在他體內(nèi)廝殺,把血肉當成了戰(zhàn)場。
笛管突然滲出冰涼的觸感。燕十七低頭看見一條碧綠小蛇正從笛孔游出,蛇信子掃過他腕間脈搏,留下朱砂寫就的“危“字。這分明是白伶彈琴時慣用的指法,燕十七想起堆錦樓屏風(fēng)后那根斷弦,此刻正在他血管里錚錚作響。
地牢外傳來絲綢摩擦聲。十二名提著琉璃燈的侍女魚貫而入,她們雪白的足踝上拴著銀鏈,行走時像一群被操縱的紙人。當最后那盞燈照到燕十七臉上時,他看見燈罩內(nèi)側(cè)用血畫著北斗七星的圖案,勺柄正指向堆錦樓方向。
“王爺賜浴。“為首侍女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她解開的包袱里露出件素紗禪衣,衣領(lǐng)處繡著幾乎不可見的燕子紋。燕十七穿衣時摸到袖袋里有硬物——半塊冰裂紋瓷片,斷口處粘著新鮮的人血。
堆錦樓此刻張燈結(jié)彩,卻透著股靈堂般的森然。燕十七踏進門檻的剎那,聽見頭頂傳來機括轉(zhuǎn)動的咔嗒聲。三十六盞人皮燈籠突然同時亮起,照出梁上密布的銀絲——每根絲線都穿著銅錢,正隨著不知何處傳來的琴音微微震顫。
“這是長安傳來的傀儡戲。“齊王的聲音從二樓飄下。他今日換了身玄色蟒袍,腰間玉帶上綴著七顆青銅鈴鐺,隨著步伐發(fā)出不同音高的聲響。“白大家說你能聽懂《郁輪袍》,可聽得懂這《霓裳》?“
燕十七的視線黏在那些銀絲上。最細的那根正懸在白伶頭頂,而她渾然不覺地調(diào)著琴軫,右手無名指上纏著止血的雪青絲帕——那分明是昨日老趙衣領(lǐng)里露出的料子。當《霓裳》彈到第十三疊時,燕十七突然暴起,骨笛刀片斬向齊王咽喉!
“叮“的一聲,刀片被白伶的銀簪截住。她腕間的“銀鈴“此刻展開成蓮花狀暗器,十二枚淬毒鋼針正對著燕十七周身大穴。齊王撫掌大笑,護甲刮過蟒袍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好!果然只有白大家的《離魂引》能制住這頭野獸!“
冰裂紋茶盞再次推到燕十七面前時,他注意到盞底墨字變成了“寅時初刻“。齊王用金護甲輕叩盞沿,裂紋突然延伸出詭異的紋路——那分明是仙圜地宮的暗道圖!某條標注“丙丁火“的岔路盡頭,畫著個哭泣的孩童簡筆畫。
“喝啊。“齊王眼底泛著貓科動物般的幽光。燕十七舉盞欲飲時,白伶的琴音突然拔高,盞中酒液竟自行旋轉(zhuǎn)起來,浮出幾粒黍米大小的金丸——正是洗塵宴上燕十八鼻孔里流出的黑血凝結(jié)物。
琴案下的陰影里,燕十七看見白小郎的獨眼正透過地板縫隙與他對視。男孩用口型比了三個字,燕十七鎖骨內(nèi)的斷針突然劇烈灼燒——那是他七歲前的乳名,連齊王審訊時都未能挖出的秘密。
樓外突然狂風(fēng)大作。某個重物從檐角墜落,砸在石階上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脆響。燕十七借著眾人分神的剎那,將金丸藏進冰裂紋瓷片的夾層。白伶的銀針在這時擦過他耳垂,釘死了窗欞上某只正在結(jié)網(wǎng)的蜘蛛。
寅時的梆子響過三聲,齊王終于顯露出疲態(tài)。他擺手示意演傀儡戲的伶人退下時,玉帶上的青銅鈴鐺突然自行搖動,奏出段《蘭陵王入陣曲》。燕十七看見白伶臉色驟變,她藏在琴軫后的左手正以驚人速度結(jié)印。
“聽聞十七郎擅解九連環(huán)?“齊王解下玉帶扔來。七顆鈴鐺在空中自行碰撞,落地時已組成北斗七星陣型。燕十七拾起“天權(quán)“位的那顆,發(fā)現(xiàn)鈴舌竟是半截人指——指甲蓋上還殘留著絳紫色丹蔻,與白伶今日的指甲同色。
白伶的琴弦又斷了一根。這次斷的是商弦,音波震得梁上銀絲齊齊斷裂。燕十七趁機將鈴鐺貼耳細聽,里面?zhèn)鱽戆仔±蓺馊粲谓z的吟誦:“...燕銜泥,金丸墜...“某個記憶碎片突然刺入腦海——七歲那年母親被拖走時,緋袍男人塞給他的青銅燕子佩里,也傳出過同樣的童謠。
暴雨突至。雨簾中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三十名錦衣衛(wèi)將堆錦樓圍得水泄不通。齊王笑著展開卷軸:“圣上剛到的旨意,要征調(diào)仙圜最好的斗奴...“他的目光在白伶與燕十七之間游移,“...和最好的樂師。“
當燕十七被押回地牢時,暴雨已在地面匯成血色溪流。老趙的獨眼成了個血窟窿,尸體手里攥著半幅雪青色衣角。燕十七從草褥下摸出人皮地圖,發(fā)現(xiàn)“丙丁火“位置的燕子紋正在滲血。
骨笛突然自行躍入掌心。燕十七吹響某個特殊音階時,鎖骨處的皮膚下凸起蚯蚓狀的蠕動——那半截鎖魂錐正被金丸吸引著破體而出!劇痛中他看見白伶站在氣窗外,雨水沖掉她臉上鉛粉,露出與白小郎如出一轍的北斗痣排列。
“明日午時。“她的聲音混著雨聲傳來,“燕十八不是吐蕃人...“話未說完,某支弩箭突然穿透她肩膀。燕十七看清箭尾刻著“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字樣,而持弩者竟是已死的燕十八——那人揭去面皮后,露出與齊王一模一樣的臉。
鎖魂錐終于帶著血肉離開身體時,地牢突然地動山搖。燕十七接住從傷口飛出的金屬碎片,上面用微雕技術(shù)刻著《璇璣圖》——正是骨笛內(nèi)壁圖案的延續(xù)。當兩塊殘片拼合的剎那,記憶如決堤洪水涌來:緋袍男人被腰斬前,將青銅燕子佩按在他胸前烙鐵印上說的最后一句話——
“白敏中案卷在仙圜地宮,丙丁火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