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魯已經(jīng)將船系在河邊，見王恒悠悠醒轉(zhuǎn)，便對他道來：“前方朝東一二里地便是港口，老漢的船行不過去，公子爺你們得自己走過去了，可千萬認(rèn)清這條老橋，海門第一橋。

　　小才惺忪著雙眼，吃驚道：“咱們這一眨眼功夫就到劉家港碼頭了？”

　　“是你睡得太沉，老魯大叔可是搖了一夜了。”說起這，王恒暗自懊惱，兩個人竟然都睡死了，得虧老魯不是壞人，出門在外，至少應(yīng)該輪流休息的。

　　王恒登上石階，立在老橋向東眺望，只見遠(yuǎn)方青黑之處，隱隱然猛浪若奔，似乎感受到了海潮襲來的洶涌之勢。

　　向東再走百余步，港口的全景呈現(xiàn)在眼前。

　　劉家港始于南宋，興于元代。

　　海盜出身的朱清、張瑄創(chuàng)開海道漕運，將它經(jīng)營成繁華的海港碼頭。

　　至成祖朝三寶太監(jiān)七下西洋，均于此出發(fā)。前人書中有云“番商賈客，輻湊而云集，糧艘商舶，高墻大桅，集如林木，琳宮梵宇，朱門大宅，不可勝記，四方謂之天下第一碼頭。”

　　宣德之后，下西洋寶船被廢止，朝廷對海貿(mào)的政策時禁時馳，多有更張，嘉靖朝又因倭亂而海禁，劉家港便不可避免地衰落了。

　　此時天際一線微光，港口泊著十?dāng)?shù)艘船，其中不乏千料大船。

　　“聽小綠姑娘說，她們要搭乘的是瓊溪號客船。”王才道。

　　王恒道：“咱們一艘艘找，總是找得到的，你注意四周瞧瞧，興許悅兒在哪個角落里候著我們來。”

　　一隊衛(wèi)所士兵在碼頭巡邏，他們見王恒二人服色麗都，舉止斯文，也未上前盤查。

　　也許是今天即將遠(yuǎn)航，瓊溪號停留在碼頭的正東方，方便乘客登船。

　　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整艘船靜悄悄的，似乎是一條空船。

　　王恒與王才瞠目結(jié)舌，又將目光投入別艘船只，天色既已破曉，船上陸陸續(xù)續(xù)有水手走動漱洗，顯然，只有瓊溪號寂靜一片。

　　瓊溪號的舷梯垂放著，似乎不久之前還有人上下船。倆人攀上客船，這一層果然一個人影都無。

　　待要再往上走，王才拉了拉王恒胳膊，輕聲說道：“這里邪乎著，我喊幾聲悅兒，再跑上一層喊，一直上甲板，沒人回我，就立馬下來，公子爺，你先下船，守住舷梯那里。”

　　王恒心領(lǐng)神會，道：“那你千萬小心，三十六計走為上。”

　　少年輕盈地躍上樓梯，王恒耳邊傳來數(shù)聲喊叫“悅兒姑娘，悅兒姑娘”，隨即聲音漸遠(yuǎn)，片刻之間，蹬蹬蹬有人下樓，小才蹦下舷梯，看見王恒，急忙說道：“真是一個人沒有，不知發(fā)生了甚么。”

　　倆人漫無目的的在碼頭游蕩，天光漸亮，早起上工的人逐漸多起來，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陣焦香松脆的煙火氣，走近一看，竟是個炸油炸燴的早點攤子，擺著幾張竹椅竹凳，一文錢一條油炸燴加一碗豆花，簡直太公道了。

　　倆人占住位置，不緊不慢開始用早點，事實上他們從昨天中飯之后，只各自吃了個芋頭，這會子幾根油炸燴都裝得下，然而，最要緊的，是坐著可以聽聽鄰桌的談話。

　　于是屁股沉得很，等到幾個衛(wèi)所軍士進(jìn)來，高談闊論一番后說起“瓊溪號”時候，王才已經(jīng)肚皮滾圓，干坐著不像話，只得叫店家再上一杯豆?jié){來。

　　一個小隊長模樣的軍士，操著一口河南話：“瓊溪號的趙東家，那可是個敞亮人，做事再漂亮不過了，今朝客船出航，再沒有比他心更虔的，三牲足足備了三整個牛羊豬去拜祭天妃娘娘。”

　　另一個小兵湊趣道：“隊長的老鄉(xiāng)，人物哪有不出眾的。”

　　那小隊長笑道：“承趙大官人愛重，跟我認(rèn)了這幾百年前的老鄉(xiāng)，大官人手面闊綽，人又四海，行事跟他們江南人不大一樣，是咱們中原漢子的做派。”

　　幾個人嘀嘀咕咕嘮嗑，言談之中被兩個小伙伴抓住了一鱗半爪，那就是瓊溪號的人員去拜天妃娘娘了，對呀，出海討生活的人，最信服天妃娘娘，得到娘娘的庇佑才敢揚帆，這是一個常識。

　　王才跟店家問了天妃宮的走向，原來離碼頭只有三里地不到，此時天光大亮，一直向北走，路盡頭出現(xiàn)松柏環(huán)繞著一座宮觀，青煙裊裊，傳來陣陣鐘磬與禱告聲。

　　王恒正要抬腳進(jìn)天妃宮門，樹上跳下一個人，朝他們招了招手。

　　原來正是悅兒，分別了半宿時辰，她攀在祈老三的船尾必定不得休眠，而她的神情不見絲毫萎靡，渾身上下收拾得也很整潔，透著一股英姿勃勃，可見她家傳的內(nèi)功是極高明的。

　　悅兒招呼他們立到樹蔭里說話，她道：“我父親一行人還有結(jié)彩團(tuán)幾人，和船上水手旅客們都在天妃宮拜娘娘，只是不曾見到玉銘先生。”

　　王才道：“我們正是聽人說起，方才趕過來。”

　　悅兒稍一猶豫，道：“有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父親同他左右其余人等談笑風(fēng)聲，說到興高采烈之處，我站在宮門一側(cè)，父親竟然目光都不曾掃我一下。”

　　王恒驚疑道：“莫非是你打扮成小廝的樣子，你父親沒認(rèn)出來。”

　　王才道：“我們都能認(rèn)出悅兒來，他爹爹決計不至于認(rèn)不出來。”

　　悅兒悵然道：“我覺得我父親，他像是太高興了，他從前也會這樣，專注于一件事，以至于別的都沒放心上。”

　　王恒道：“不管他有沒有苦衷，等他們拜了天妃娘娘出來，咱們都按禮數(shù)拜會你父親。”

　　小才道：“悅兒姐姐，公子爺把你父親能脫罪的文書都找出來了。”

　　王恒貼身布兜里取出公憑，仔仔細(xì)細(xì)看了看，遞給悅兒，道：“還是由你來保管吧。”

　　玉兒接到手里，看罷歡喜無限，從身上取出絲帕包好，放入衣袋中，詫異道：“七公子，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它的？多少人都找不到。”

　　王恒笑而不答，小才道：“以后空了告訴你。”

　　三人略略說了幾句，天妃宮中祝禱之詞漸漸低沉，三五成群的人逐漸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