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一輩子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除非是涉及到我的時候。
高考前夕,她從朋友處得知隔壁市的某寺廟靈驗非常,尤其是求子女學業的,次日她便出發去拜求,當天來回。回來后,她興高采烈地告訴我和爸爸:
“單單香火的種類就分好幾檔,我選了最誠信的。解簽時,大師叫我放心,說我們呦呦不但能高考得中。而且還能在大學里遇到良緣。”
說完,咯咯咯笑起來。我和爸爸對視一眼,也歡快起來。
我高考果然考得很好,取了第一志愿,得償所愿B市的經貿大學。
大學生活和想象中相去甚遠,雖然學校名氣大、環境美。我不太喜歡那里的氛圍,各種二代。所以日常生活4點一線,教室、浴室、寢室,還有食堂。生活雖單調了些,好處是獎學金拿了挺多。媽媽很關心我,常和我聯絡,順便讓我留意下大師所說的“良緣”。我總是一邊答好,一邊撇嘴。大約是敷衍得過于明顯,媽媽要叮囑一番--大師解簽那么準,呦呦要放心上,不要像你爸爸,萬事不上心。
媽媽更應該去盯著月老,分明是他老人家布得紅繩大約太細太淺,根本瞧不見。
升入大四,媽媽嘮叨得尤其厲害--都要下船了,女兒你的魚還沒撈著啊喂!
有次在KTV唱歌,媽媽還電話迫進來,我很生氣,忍不住朝林清吐槽。林清難得笑得東倒西歪,幾乎撲倒在沙發座上。當時沈之舟正唱著“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見到林清這副暢快,一時呆住,歌也唱不動了。
我們全寢室都覺得沈之舟是個奇男子。
沈之舟對林清一見鐘情。新生見面會上,班長請同學們上去依次做自我介紹,不記得是哪個同學歪了路線,表示自己沒有女朋友。以至于后來所有人都被默認要經歷這個環節。全班只有2個人不從,林清是其中一位。沈之舟在她介紹完畢后,舉起手來--林清同學,你有男朋友嗎?
你說他缺根筋吧,偏偏他知道舉手發言。
經此一役,是個人都看出來沈之舟對林清有意。他也確實不負大家所望,馬上提出要聯誼我們寢室。
托林清的福,我們基本唱遍學校周圍的優質KTV、吃遍有格調的餐廳。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林清一開始是不愿意的,她總是冷冷地拒絕。但沈之舟更堅韌不拔,磨到林清發狠--就吃這一次。但--
這是不可能的,這就跟水壩一樣,哪怕是一滴,也是開了口子。果然,后面出落成,每月一次。
我們都以為沈之舟能成功的,然而畢業后,林清毅然決然回了C市,并考上了市稅務局的公務員。
我私底下問過林清,她只淡淡:“他像猴子獻寶。”
林清一向有主意,我不敢多勸,又不忍心就此放棄:“有沒有可能沈之舟是青蛙王子,試試看,就會變成英俊可靠的王子。”
林清嘆了口氣,看弱智一樣看我:“你會親吻一只青蛙嗎?”
我不敢將原話轉達給鹿小鳴,只說林清表示不合適。學校操場路燈明明暗暗,有一縷大膽地落在鹿小鳴臉上,高高的鼻子打下陰影,他一邊瞪了我,一邊重重嘆氣“沈之舟快哭成林黛玉,我都快被煩死了”。
我是不敢接話的,尤其是鹿小鳴的。無事也要三分脾氣,見誰都是,對我尤其。同寢的蘇亦然言之鑿鑿--鹿小鳴可能是同性戀,因無法接納自己,從而厭女。
我疑惑過,既然厭女,為什么只盯著我捶。當時蘇亦然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可能因為你漂亮,漂亮的女性是有原罪的。
不得不說,蘇亦然是個人美心善的小姑娘。
反正我也不敢多說,盡量避著他。每個月寢室聯誼日,我努力做鵪鶉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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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弇這樣的人,放到任何地方都會閃閃發光。
他是頂年輕的博士、創業家,在大四的時候成為了B市經貿大學的客座教授。最夸張的是,他只比我們大4歲。我們看他如看神跡。
沒有女生會不喜歡上他的課。我也不例外。
葉弇的課,每周一次,大家都需要提前半小時去占位置,否則,只能被擠到角落或后排。那天是下午的最后一堂課,我到得晚,環伺一周只有鹿一鳴旁邊余一座位,我有些猶豫,他掃我一眼,我期期艾艾坐下。都怪媽媽,下午電話轟炸我“今日宜出行、能遇良緣”,導致過我的午睡過頭。
10月的B市,真是“天高人浮躁,一切都好”。鹿一鳴的呼吸聲略略有些重,但很穩。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對此我很意外。
講臺上,葉弇挽起袖子,講解邊際效益的概念。一如既往的白襯衫,美式休閑,松松掖進褲腰。稍有惋惜,他今日戴了副黑框眼鏡,頭發蓬松卷意,有些憔悴,別有一番病嬌。我大概是被色令智昏,不知哪里借了狗膽,和鹿小鳴感嘆--我們葉老師也太好看了吧!
鹿小鳴果然又生氣了。他對我就是別有苛刻,我敢肯定。薄唇緊抿,瞇著他又長又單的眼睛。哼,那我不說話了還不行嘛!
但我覺得我的觀察是有道理的。
只能說,那天借得狗膽非常巨大,因為下課后,我還借著“有些概念沒懂,想再請教下老師”,一直尾隨葉弇,到了他的辦公桌。近距離下,葉弇的眼睛有很多紅血絲,嘴唇干燥。他是負責的,耐心講解邊際效益遞增遞減,我試圖拉回自己的清明,可惜清明跑得有點遠。
只能說,鬼使神差,我掏出書包里橙子,遞給他--葉老師,你看著有些渴,吃個橙子吧。
葉弇愣住,我卻忍不住笑起來。下一刻就換我愣住,因為葉弇說--原呦同學,謝謝你的關心,不介意的話,請你吃飯。
葉弇選了一家中式餐廳,臨河,引了一渠水入院子,旁栽綠竹,卵石鋪徑。我貪吃了一些酒釀,覺得松快出神。真是溪漲清風拂面,月落繁星滿天。
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是5年后,我克制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在離婚協議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