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習慣的動物，比如下班時，原呦習慣了鹿小鳴迎接的微笑。不經察覺的，她輕嘆一聲。夏日漸漸燒盡，終于，她也無需絞盡腦汁考慮鹿小鳴的晚餐。

　　原呦苦夏，夏天太吵、太熱，小時候家里沒按空調，整日里昏昏沉沉。冷飲也不敢多吃，不然肚子又要作怪。一年之中，夏天總是她最瘦的時候。獨今年例外。鹿小鳴有副好胃口，吃什么都是大口。無論端上什么，都是這也夸，那也夸。令原本頗有壓力的自己，漸漸松弛下來。甚至一度覺得--是自己誤會鹿小鳴了，其實他人挺好的。

　　只是現在，似乎兩人的關系又落至原點。

　　原呦再次嘆了聲，不清楚是惋惜，還是釋然。

　　本周開始，原呦恢復過往規律、熟悉的生活，辦公室-住處-姐姐家-醫院。說來奇怪，雖然同住一個小區，但原呦再也沒有見過鹿小鳴。但凡天氣好，原呦就會帶可樂在小區中心的兒童區域玩耍，但再沒碰上過。

　　這樣的悵然，很久沒出現過。以至于原呦有些意外自己的反應。大概是工作過于悠閑，淡出鳥來，才生出這些矯情又無用的情緒。銷售淡季，本就無事忙碌，加之Robert出差，本著“佛祖摸魚，信眾擁護”的原則，她和Amy很有默契的帶薪刷手機。以至于周五看到葉母的電話進來，原呦一下子有點兒懵。

　　“喂？呦呦，你聽得到嗎？”葉母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動聽。

　　原呦不曉得該如何稱呼對方，“媽媽”太親，有些纏住人家不放的嫌疑，“阿姨”太生，似乎不顧念曾經的情分。

　　只能遲疑著：“在，您說。”

　　“呦呦，媽媽沒有催你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說一聲，本周日葉弇會領我和甜甜一塊兒去趟XJ，15天后才會回來。你不是還留了些物品在我家嘛，如果你著急，今明兩天，任何你方便的時候，都可以來拿。要是不著急，就15天之后?！?p>　　葉母向來圓融體貼，裹著巧思，挑不出一絲毛病。她不是個壞人，只是僅葉弇一子，何況葉父走得匆忙。

　　“今晚您要是方便，我就來拿了吧?！痹厦靼鬃约菏菓撝钡?。令葉母來強調“沒有催你的意思”，已經是自己的不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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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母住在市中心的2層樓房，美式殖民地復興風格，磚木結構假3層住宅，壁板的外墻式。年歲久了，外墻已見斑駁。房前百平的花園，在市中心一眾大平層的環繞中，穩穩挽住了過去的繁華。

　　大鐵門旁的密碼鎖，幾年前就在了，原呦伸出手，猶豫一番，還是選擇按響門鈴。也許密碼依舊，也沒有驗證的必要了。照例是葉叔應得門鈴，他是葉家的老人了，據說是遠房那一枝，早早來到B市的葉家。

　　葉叔是個好人，話少但體貼。只說了一句：夫人和少爺都在，連家大小姐也在。

　　原呦苦笑，自嘲運氣真好。千挑萬選，偏偏選這么個黃道吉日。

　　房子門窗原是美式大落地，但是葉母喜歡法式復古風格。在葉父的支持下，統一換成現在的黑方格。原呦記憶里，葉母喜歡窩在窗邊的沙發里，賞花，茶幾上總備上幾樣點心。初初結婚那會兒，葉弇忙于工作，婆媳兩人也曾作伴。可惜兩人沒什么共同語言，葉母長于江南，似乎性格里也有淅淅瀝瀝的聲音。閑來讀詩詞，多是“小山重疊金明滅”，后來葉父病重，更是“凄凄慘慘戚戚”。

　　原呦不行，她傷心到極致，反而是手起刀落。

　　此刻，房子里的燈光流淌到院子，和記憶中的壓抑，截然不同。在明黃的光束，即使隔著玻璃窗子，葉弇的整齊潔白的牙齒都釉釉發光。走近些，露出連甜甜的流光溢彩的臉。

　　秋意偷偷來了，晚上有些冷。原呦搓了搓手，大口深吸，敲響了門。門沒鎖，可她無法自主步入。她已是個外人，就要知趣。知趣叫人心寒。

　　大概率是葉弇會來迎門，他是個大孝子下，舍不得勞動自己的媽媽。

　　原呦狠狠揉了揉僵硬的臉。

　　看見她后，葉弇臉上的尚存的笑意快速淡去，還往屋內看了眼。

　　明明已經操持過情緒，原呦開始忍不住開口：“連甜甜在屋里，我知道，我只是來取一些私人物品，和你媽媽說好了的。”

　　葉弇苦笑：“呦呦，誒，你進來吧?！?p>　　對著她的時候，葉弇話很少。原呦為此苦惱過，還上網查詢“男人話少是不是不愛你”之類，現在想來簡直可笑。

　　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原呦直徑二樓東面臥室。葉母忙從沙發中起身叫住她，慈愛夾雜著歉意。

　　“你這孩子，動作怎么這樣快。你的東西我已經整理好，放在一樓的儲物間了，因為臥室要重新裝修。”

　　原呦含糊地應了聲，趕向儲物間。

　　葉弇瞟了母親一眼，轉身去儲物間。

　　“就是那個半透明的收納盒里，上面有原呦的名字?！边@句話是對葉弇說的。

　　原呦應了聲好，緊隨葉弇。葉弇也也高，大約185cm，走在他后頭，像是完全被他罩著。

　　儲藏室位于樓梯下方的大隔間，用于歸納閑置、常用工具。原呦看見自己的名字在伶仃在架子上方，打開來，是一張她和媽媽的合影。

　　一瞬間，原呦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一只手攥住、扔進濃度30%的醋精中，淚水含在眼眶中，將葉弇照出幾重形。葉弇長嘆一聲，抱住了她。

　　原呦到底掙開了。她輕輕揩去淚意，吸住鼻子，雙手抱住收納盒，走了出去。

　　她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也不想和任何人打招呼。來之前，她在腦海中全了所有的禮數，她自知自己小門戶，就更注意這些方面?，F在只覺可笑，何必要為再無干系的人，委屈自己。

　　原呦快步往門口走去，不理會葉母溫柔的囑咐，葉弇的“對不起”，只顧往前走。

　　原呦是見過連甜甜的，通過照片，在葉弇的錢包里?？吹降脵C會也非常偶然，正逢超市排隊結賬，而葉弇膠著于工作電話，便將皮夾遞給她，示意她幫忙取卡結賬，他則避到安靜處方便溝通。照片就在拔卡時被帶了出來。

　　媽媽?？湓戏甏笫掠徐o氣。以助于那樣地時刻，她還能穩住心神，刷卡結賬。然后扶著購物車，人來人往中等葉弇。

　　只是從那之后，原呦就隱約就對進口超市產生了抗拒，那里冷氣開太大，簡直鉆進骨頭縫；顧客們往往拖家帶口、笑意盈盈?？蛇@些跟自己都沒有關系。

　　葉弇整潔自律，東西樣樣都歸置得很好。即使出差，行李往往是提前兩天整理妥當，沒有原呦插手的機會。和葉弇生活，原呦覺得自己是幼稚園的水平，誤入了大學課堂。偏偏是這樣的時刻，生活迫她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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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里，少女馬尾扎得高高，皎潔的額頭趁著明媚的笑，梧桐樹下，葉弇含笑望向她。

　　據說，人之所以傷心，是因為看得還不夠遠?？稍嫌X得，看得太遠，不免生出幾分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