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榕的臉紅了一半,小聲道:“主子,貴妃娘娘在殿里侯著您呢,咱們早些回去吧。”
說完就牽起我的小手起身就走。
'榕'字而已,蘇榕這怎的還臉紅上了。
剛離開屋檐,這臉上就感覺到了一絲濕潤,是水,蘇榕也停下腳步,仰天望了望,看著我笑道:“主子,冬至將至,你看,下雪了。”
下雪?
我對雪沒有好感,母妃入冷宮那幾年,每逢冬至,嬤嬤都會上內務府取來為數不多的煤炭,整個冬至也僅有那么一些煤炭可用,好在我與夕兒同睡一榻,晚上也不覺著冷。
只記得那日大雪,夕兒吵著要母妃,嬤嬤不在身側哄著,我就牽著夕兒的手帶著她去冷宮尋母妃,那時年紀才四歲,走路剛穩當些,雪下得極大,我和夕兒就往宮中那荒涼的冷宮走去,兩雙小手凍得通紅也不道一聲'疼',走到拱形石門前被侍衛攔下,夕兒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來,坐在地上任侍衛怎么哄都不帶止的。
那日,母妃聞聲在院內詢問門外何人,我不敢應。嬤嬤說,我是哥哥,我不能哭,我要保護夕兒。隱約地可以看到母妃遠遠地現在院門口,可這一眼隨之而來的是心酸,記憶里的母妃我不知是如何的,只知那日的母妃極瘦,單薄的粗布麻衣著身,瘦弱的手可以看到關節。我不敢哭,我打碎牙往肚子咽,跪下身求侍衛道:“我就在門外看著,帶我妹妹去里頭看看母妃好嗎?大哥哥,我求求你們,我保證不進去!我妹妹肯定會出來的,讓我妹妹看一眼母妃好嗎?”
話音到了最后,漸漸淡了下去,夕兒依舊在哭,侍衛沒轍,允了我這請求,領著夕兒去里頭尋找母妃,留下一個侍衛守著我,生怕我溜進去。
我見夕兒被帶了進去,就起了身,揉了揉凍得發麻的膝蓋,踉蹌地走到墻根,背靠著墻一屁股坐了下去,仿佛完成一件大事一般,心里松了口氣。
周圍靜的可怕,我抬頭看著從天而落的'羽毛'發呆,小手往袖子里縮了縮,我哭不出來了,隨口問了侍衛一句:“大哥哥,你想出去嗎?”
“回六殿下,屬下為國效忠,一介武夫自當舍家為國。”侍衛也就一十有七,說出的話怎的這般老氣橫秋?
我輕蔑地笑了笑,擦了擦眼角的眼淚,扭頭看著他,那雙堅定的目光好不刺眼,我嘲諷道:“大哥哥,你怎的不去軍營,那才是一介武夫該待的地方,嬤嬤說了,宮里是升官發財的地方。”
這話是真,我確實是打從心底看不起這個少年。
少年皺眉,苦澀的話語吐了出來:“六殿下,屬下死了,屬下的阿娘就沒人幫著照看了,宮里有活干,錢可以送出宮,但是人死了,就沒人肯幫屬下照顧阿娘了。”
這時候,我才發現,是自己小瞧了這個少年。
“大哥哥,日后我若是有成,就給你官做給你好多好多銀子,還可以讓你自己出宮照顧你阿娘,現在你能幫我照顧一下我的阿娘嗎?我發誓,我一定會出人頭地的。”雖說童言無忌,但也無奈開口。
那日,這個少年答應了。
我卻忘記了問一句,你叫什么。
“主子?主子?”蘇榕的聲音把我從回憶中喚醒。
似曾相識。
我沒了玩鬧的興致,回憶讓我變得莫名慌張,下意識地拉緊蘇榕的手,壓抑著大哭的沖動,沉聲道:“日后不要說雪了,寒冬臘月,這雪,不是好東西。”
實在沒有賞雪的興致,我便松開了蘇榕的手,頭也不回地一步一步走出大院,看著眼前的一道道紅木大門,眼眶泛紅,不敢眨眼。
回到偏殿,我關上門,橫木往里一帶,窗子也一扇一扇合上,恍惚地躺到軟椅上發呆,胸口的束帶勒得有些緊,我也懶得松開,今日怕是還得去見一趟父皇。
我閉目凝息,就在昏昏欲睡之時,腳步聲傳了過來,我蹙眉,緊接著是敲門聲,是嬤嬤,她在門外問道:“君主子,可是哪里不適,奴婢去太醫院請御醫來給主子看看?”天冷了,蘇嬤嬤是怕我寒癥發作。
我起身去將門打開,嬤嬤擔心的神情讓我心底的死水起了一些漣漪,我上前摟住嬤嬤,腦袋靠在她的懷里,嗅著那淡淡的茶花香,悠悠啟齒道:“蘇姨,君兒想到四歲那年去冷宮看母妃的事兒,君兒要怎么做,才能讓母妃不再回到冷宮里,君兒想讓夕兒每天都能看到母妃。”
話音落,嬤嬤安撫我后背的手不動了,好一會兒,嬤嬤笑著說:“君主子,母憑子貴,君主子若成人上人,那娘娘在宮中自然也是沒人敢動的,現在還不是時候,再等等,再等等......”
母憑子貴嗎,我只能是夙君了。
嬤嬤安撫著我,一雙張通紅的雙眼已是酸脹不已,索性合上罷了,最后竟靠在嬤嬤身上睡了過去。
夢里,淺哥拿著劍指著母妃,到此處,我知曉這是噩夢。
淺哥腳下的人是誰?我仔細一看,是蘇問蘇知兩姐弟!可是,為何蘇洛與蘇洺是站在淺哥身側的?
夢里我看不到自己,只覺得這局勢讓人膽顫,母妃癱倒在龍椅上,咳了一口的血,有種逼到絕境也不罷休的張狂從骨子里滲透出來,凄凄慘慘戚戚,母妃大笑一聲,緊接著自嘲道:“想不到啊,蘇源死后死的竟然是我?哈哈!夙淺啊夙淺,你這輩子注定是走你父皇的老路了,求而不得,不求卻得,我倒是要看看,我兒去了之后,你這夙淺還能獨活上幾年!”
淺哥是殺紅了眼,蘇氏暗部是死在他的劍下,蘇洛與蘇洺倒戈叛了蘇氏,或者這才是蘇氏的保命之策。況且,梅妃娘娘死于母后之手,與我母妃何干?
可是,為何母親說我去了?也是,母妃擺在我面前向來只有一條路,便是夙君,若是不成夙君,可能也只有所謂的'去了'吧。
為什么我去了,淺哥便不能活了?
夢的最后,我也沒看到淺哥作何應答,只是緩緩地從那片血海里脫身,心頭有塊石頭似的,壓抑難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