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已是戌時,一身冷汗仍未散去,渾身散架了一般,腦袋被人敲了一頓似的,稍有昏脹,我怕又是染上風寒了。
我抓著一只手,有些粗糙的老繭,是母妃,冷宮里干活磨出的老繭是去不掉的。我側過臉龐,看著她坐在床邊,頭靠著梨花木架子淺淺睡去,母妃一直是個性子淡的女人,不爭不搶,她在等,等一個機會而已,若真如夢中一般,那個機會我興許不會讓她得到。
蘇氏暗部,母妃,淺哥。
我都不想失去。
“母妃,淺哥在夢里要殺你,我們以后不要和淺哥搶皇位了好不好,君兒想出宮,帶著你們一起出宮,宮外還有外祖父,外祖父說他以前住的地方有很多馬,那邊有很大的地方可以騎馬,君兒不喜歡哥哥們,君兒搶皇位的話,哥哥們就會欺負君兒,君兒真的打不過他們。”我盯著天花板喃喃自語,這些話也只是敢在母妃睡著時說罷了,想到此處,我又道:“父皇說,這皇位是給淺哥留著的,若父皇不肯把皇位給君兒,母妃,父皇就該死嗎?君兒不想父皇死掉,君兒不做夙君好不好?”
說的有些多,嗓子有些發啞,最后一句已沒了聲響。
我又把目光移到母妃臉上的時候,詫異地發現母妃醒了,母妃的眼神里沒有責怪,只是一種道不出的無奈。
只見母妃躺到我身側,伸過手把我攬到懷里,嘆了口氣道:“君兒想去外祖父說的那個地方嗎,那個地方啊,母妃小時候就被你外祖父帶著去騎馬,那時候沒有宮墻,沒有殺戮,只不過,最后你父皇來了,那個地方就消失了。蘇氏原本就是前朝留下的一代武官氏族,你外祖父也只是形勢所逼屈于你父皇之下,蘇氏在宮里宮外哪怕是一星半點的實權都沒有的,母妃也希望你不是夙君,可是君兒,你若不做夙君,'夙君'就會將蘇氏趕盡殺絕,蘇氏不能滅門啊。”
那夙君的意義不是殺戮,而是保護嗎?
“母妃,淺哥不會動蘇家的,若父皇對母妃有一絲歉疚,淺哥就會看在父皇的面子上不動蘇家,母妃你想,蘇家沒權,難道不是父皇對蘇家最好的保護嗎,若父皇給了外祖父那道奪命兵符,外公在宮外豈能如此安逸?”梅妃的事我沒有說,生怕母妃借機挑起淺哥與皇后的矛盾,兩敗俱傷,得利者也只有漁翁了。
這番勸說并未讓母妃放下仇恨,只聽她冷笑一聲,沉聲道:“那前朝幾十萬將士的性命他夙源就不該付出代價嗎,君兒,他在害怕,他怕蘇家會反,這不是保護,是提防。”
我有些被說服,忽然想到今日喜貴那事兒,我抬起腦袋,忙道:“母妃,你讓蘇姨送瓶玉骨膏給喜貴可好?今日君兒與貞哥哥在上書房打鬧被父皇斥責,喜貴下跪為君兒求了情,這幾日天寒,腿疾發作就不好了。”
“你蘇姨去給你熬粥了,一會兒你差她去做便是了,君兒長大了,凡事經母妃之口去說,這幾年是白長歲數了?”母妃面色緩和了些許,我也安下心來不敢再提及淺哥和父皇。
翌日,母妃去了趟上書房替我告了假,本以為可以領著蘇榕出去玩一天,誰承想腳一落地下床這裴少安就找上門了,我琢磨不去理會爬窗溜走,蘇榕腦子快,應了一聲就跑去開門了,盯著蘇榕去開門的背影,我有說不清楚的委屈藏在心頭,發泄不出,只得認栽。
我披上外袍,披散著長發走到門前恭候著,裴少安見我如此并無驚訝也是,自打幾年前開始授課,我貪睡的習性依舊改不掉,這狼狽模樣他是見怪不怪了。
“老師,你先在里殿侯著,我一會兒就到。”說完,我意示蘇榕隨我到屏風那側替我束發穿衣,不躲了便是。
裴少安沒有離去,屈身作揖道:“君殿下,微臣此次前來不為授課。”
不為授課?
暗喜的剎那,我又覺著事情不對勁,不為授課想來是尋我說事兒?裴少安性子沉穩,這幾年我也沒少在他手里吃到虧,打不過就算了,還得當老師供著,但是這幾年他也算是盡心盡力,除了武藝,將不少兵法謀略授予我,今日怎會尋我說事兒?與耶律貞有關聯吧。
我慢條斯理地等著蘇榕幫我束好發冠,外袍合上,冰綢緞子系上腰間,衣衫整齊后才走出來問道:“老師,你且先說,蘇榕是我的人。”
我差蘇榕去收拾床榻,自己這邊卷起袖子,擰起了巾帕,沾著溫水的巾帕敷在臉上心情好不愉悅,今日不授課。
“微臣不希望殿下過于接近貞殿下,畢竟是敵國質子,免得日后留下把柄,引出是非。”裴少安的聲音聽起來一本正經,話里有話。
我揭下巾帕,將帕子隨手丟到面盆里,激起的漣漪險些濺到身上的袍子,裴少安沒有躲,被濺了幾滴水,依舊站著一動不動,目光就那么死死地停留在我身上,我好笑地逗趣道:“老師,那日上書房我句句損其要害夸他‘好看’,先生從哪看出學生想接近于他?再者,我若與貞哥哥交好,這宮里也少了個為難他的人,豈不更好?”
夙炘他們幾個不防,防我倒是防得緊,倒是把我當成人物了,這滋味也不好受。
我這話讓裴少安聽得臉一陣發黑,他也不好發怒,只見他從袖子里掏出一小疊寫著娟秀字跡的宣紙,攤到了我面前,一臉嚴肅道:“今日殿下怕是留殿授課了,這是昨日貞殿下所書寫的卷子,殿下,里殿請。”
裴少安說完就扭頭往里殿走去,心里是百般糾結,我怎的就嘴欠又提'好看'二字?
“蘇榕,你前去告知逸哥哥,今日我怕是出不去了。”我看了眼門外的遼闊天空,沮喪地與蘇榕道。
蘇榕應下,走前問了我一句道:“貞殿下真的那么招主子不待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