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回到雪閣,耶律貞已等候多時,我莫名緊張,不知該說些什么才是。
我不擅長獨自一個人道別。
“你該走了?!背聊S久,我還是開了口。
耶律貞看著我,笑得淡然,他走上前幾步,毫無征兆地將我擁在懷里。
這個懷抱,是給我的,還是給夙君的?
若不坦白女兒身,他還會回頭嘛?
我有很多話想問他,但答案都已經不重要了,即使知道了答案,也只會徒增一絲牽念,這情思,我來斬斷。
他抱得很緊,脊背的傷口隱隱做痛,我深吸一口氣,說道:“貞哥,你弄疼我了?!?p> “弄疼你,你才記得住我?!彼麤]有松手的意思,“夢中總會出現一個人,我曾以為是小七,夢多了又覺得有些像你?!?p> 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背,笑著說道:“貞哥,我怎么會忘記你,這幾年你和裴先生教了我不少東西,這輩子都不會忘?!?p> 耶律貞的雙臂又收緊了一些,我疼得用雙手推開他,可怎么也推不開,反倒讓背上的疼痛加劇,倒吸了一口涼氣,忍耐道:“耶律貞,你放開我!”
好好講話還不聽了,再抱下去他人沒走了,我人就先沒了。
“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放開你?!边@廝還談起了條件。
“你說什么我都答應你,你快撒手啊?!?p> 疼是真的疼,管他什么事兒,我夙六食言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不差他這次。
他雖說是有雙十的年歲,但信任這塊仍像是孩子一樣,什么都能信。
我說什么他都能信,這不,眼前這個高我一個腦袋的男人聞言就放開了我,認真地看著我:“那等我三年,三年后我來接你,你一定要跟我走。”
走是要走的,但不會跟你走。
我笑著點點頭,說道:“好,我答應你?!?p> 他聽到我的應允,就喚來蘇梅備好馬車,準備連夜趕回凰都。
“人多嘴雜,我就不送你了?!蔽业沽藘杀?,將其中一杯遞給他,“以茶代酒,就當餞別了?!?p> 耶律貞接過小酒杯,一口飲下,說道:“告辭?!?p> 語畢,在蘇梅的引路下,走出了雪閣。
我揭開紗簾往榻邊走了過去,身子一倒,后背朝上地趴著,臉埋進綿被,做深呼吸。
“小夙君,你這是何苦。”梁上君子,慕子楚終于忍不住說話了。
藏匿的功夫很是了得,連蘇梅都發現不了。
困意襲來,我懶得開口,擺了擺手讓他離開。
而后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讓我心慌,轉過身坐起身來看著他,不知何時,他已拿了匕首在手里,站在我身前。
這廝果然想害我!
“是溫家派你來殺我的?”我身子往后一傾,不動聲色地跟他拉開了距離,拔下紫竹簪藏到袖子里。
他的眼神里,沒有惡意。
不能慌,慕子楚為人喜怒哀樂變幻無常,不一定是想殺我,現下我還有利用價值,不會對我下手,況且大哥剛被廢除太子,我若是死了,只會讓他慕家和溫家陷入絕境。
慕子楚見我神色慌張,無辜地問道:“慕某是想給殿下換藥,殿下怕什么?”
我往里榻又挪了挪,緊張道:“我拿個匕首說給你換藥,你信不信?”
慕子楚想都不想,脫口而出:“我信。”
信你個老什子…
“看你這怕死的樣兒,不逗你了,我找個女子幫你換藥?!彼掌鹭笆祝眯Φ乜粗?。
我縮了縮脖子,婉拒:“今日忙了一天,我累了,明日回宮讓蘇榕給我換?!?p> 慕子楚坐到榻前的白玉臺上,雙臂搭在榻上,雙眸盯著我,眼中有劃過一絲惋惜,說道:“小夙君,你跟著耶律貞逃了多好,留下來了還要對付我?!?p> “慕公子這般幫我,我怎么舍得對付于你。”我訕笑道。
慕子楚手托下巴,好奇地問道:“滅溫家暗衛,傳信董大人,小夙君指哪件事?”
聽到他提到懂桑羽,我胸口一陣發悶,說道:“慕子楚,你不該把他拉下水。”
慕子楚沉眸笑道:“這世間竟也有讓你夙六將其掛在心上的人?!?p> “我沒有把他掛在心上,他董桑羽生性純善,今日朝堂之上愣是告了太子一道御狀,又私自瞞著他爹放了陳林他們入城,日后若是追究起來,他董家是要被問責的?!闭f到這,我深吸一口氣,對上他的雙眸,說道:“慕子楚,董桑羽是無辜的?!?p> 慕子楚笑問:“殿下,這朝中幾大氏族里,哪一大家會是無辜的,一個董桑羽就能讓殿下如此心軟,那日后如何成大事。”
我啞口無言,這話我不該反駁。
“今日,只是一個董桑羽就讓殿下如此優柔寡斷,殿下的路還長,遇到的人會變得多種多樣,那時就不是他董桑羽如何自處的問題,是殿下該如何自處的問題了?!?p> 字字誅心。
“簡而言之,他董桑羽若成了殿下的軟肋,那便是蘇妃娘娘的絆腳石,娘娘對殿下都能下如此狠手,對董桑羽只怕是會下殺手吧?!蹦阶映@話不假,母妃是會下殺手的。
我的手緊緊攥著紫竹簪,躲開他的目光,不甘心道:“一個董桑羽還不至于讓我心慈手軟,我看中的是他的才能,他若投淺哥門下,民心這塊便輕而易舉就能得到,我不想讓淺哥步了夙崢的后塵,輸了民心?!?p> 慕子楚依舊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模樣,淡然道:“這才是我認識的小夙君,若這點心思都沒有,就太讓我失望了?!?p> 我沉住氣,抿唇不語,目光迎上他眼眸中流露出的戲謔。
果然,我還是討厭聰明人。
這份厭惡覺醒,像苦水一樣傾瀉在心底,令人作嘔。
“你可別那么看著我,走了走了,再不走就要出人命了。”慕子楚站起身,拍了拍衣擺。
我拉過綿被把自己藏在里面,紊亂的呼吸在我耳邊徘徊不止。
他敢威脅我。
“滾。”我氣得發抖,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掉。
君兒,你必須成王。
母妃,君兒疼,君兒疼。
夢中,我母妃在打我。
翌日,蘇榕火急火燎地來尋我,喚我早起回宮上朝,我將外袍一脫,睡眼朦朧地喃喃道:“這幾天早朝不去了,你過來幫我換藥,昨夜可疼死我了?!?p> 蘇榕頷首,走上前來為我脫衣,不問我為何不去。
我心道:孩子還是長大了。
此后半月,我很少回宮,遇到慕子楚和董桑羽就應付幾句找個原由趕緊脫身,夜夜藏于雪閣小酌,日子倒也過得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