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醫(yī)藥箱抱在懷里,沉甸甸的,卻奇異地驅(qū)散了些許穆南嘉心頭的寒意和慌亂。
她來不及細究周時予那矛盾又別扭的心思,立刻抱著箱子回到床邊。
打開醫(yī)藥箱,里面果然分門別類,藥品齊全。
退燒藥片用獨立小袋裝著,上面清晰地寫著“兒童退燒,一次半片”;
玻璃瓶的酒精棉球散發(fā)著消毒水的味道;
一支嶄新的水銀體溫計安靜地躺在絨布凹槽里;
甚至還有一小瓶標注著“安神”的褐色藥水。
“這家伙……是開了個移動藥房嗎?”
穆南嘉低聲驚嘆,但此刻更多的是慶幸。
她立刻按照說明,小心翼翼地掰了半片退燒藥,哄著迷迷糊糊的夏若星就著溫水咽下。
又用酒精棉球擦拭小家伙的額頭、腋下和手心,幫助物理散熱。
夏若星燒得小臉通紅,哼哼唧唧地喊冷。
穆南嘉心疼地把她摟在懷里,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一邊輕聲哼著不成調(diào)的搖籃曲,一邊用濕毛巾繼續(xù)給她擦拭降溫。
時間在焦急的等待中緩慢流逝。
藥效似乎開始發(fā)揮作用,夏若星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樣急促難受。
穆南嘉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放松,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來。
她靠在床頭,摟著懷里的孩子,眼皮沉重得幾乎要粘在一起。
就在這半夢半醒的迷糊間,她發(fā)間那枚一直安靜散發(fā)著清冷光暈的月光石,忽然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亙古寒意的氣息,如同最細微的電流,悄然鉆入她的識海。
嗡——
穆南嘉猛地一個激靈,瞬間清醒!
不是幻覺!
她下意識地抬手,撫向那枚發(fā)冠上的月光石。
指尖觸碰到石面的瞬間,那股寒意更清晰了!
并非物理上的冰冷,而是一種……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孤寂蒼涼的寒!
同時,一些極其模糊、如同被水浸染過的褪色畫面碎片,毫無征兆地在她腦海中炸開!
在無盡的、飄落著冰冷霜花的虛空。
一個身著素白廣袖流仙裙、看不清面容、卻感覺無比熟悉又無比遙遠的女子身影,煢煢孑立,背影孤寂得令人窒息。
她的腳下,似乎匍匐著一團小小的、毛茸茸的白色影子……
彈指間,一個雕梁畫棟、仙氣繚繞的殿宇里,一個穿著華麗玄色冕服、面容模糊卻散發(fā)著恐怖威壓的男子,正冷冷地說著什么。
下方,那個素白的身影熟若無睹的把玩著一個毛絨掛件,絲毫不理會主位之上的人。
下一秒,一個刺目的、毀滅性的光芒驟然爆發(fā)!素白的身影張開雙臂,如同撲火的飛蛾,義無反顧地沖向光芒的核心!
光芒吞沒一切的瞬間,穆南嘉仿佛聽到了一聲凄厲的、帶著無盡悲慟的幼獸嘶鳴……
畫面突轉(zhuǎn),一個精致美麗的花園里,一個身著華麗的糯米團子舉著一串糖人跟在哥哥的身后肆意開懷的笑著。
“呃……”
穆南嘉痛苦地悶哼一聲,猛地捂住額頭!
那些畫面來得快,去得也快,如同鋒利的冰錐刺入腦海,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和強烈的眩暈感!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傳來窒息般的悶痛!
她大口喘息著,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懷里的夏若星似乎被她的動靜驚擾,不安地扭動了一下。
“姐姐……”
小家伙燒得迷迷糊糊,小手無意識地伸出,正好抓住了穆南嘉垂落的一縷發(fā)絲,連同那枚月光石一起攥在了小手里。
奇異的景象發(fā)生了!
夏若星滾燙的小手接觸到月光石的瞬間,那枚冰冷的石頭竟然再次微微閃爍了一下!
這一次,光芒不再是清冷的月白,而是帶著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暖金色!
同時,穆南嘉腦海中那尖銳的刺痛和混亂的碎片瞬間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心悸。
而夏若星緊皺的小眉頭,似乎也舒展了一些,呼吸變得更加平穩(wěn),甚至無意識地蹭了蹭穆南嘉的手,睡得更沉了。
穆南嘉驚魂未定地看著被夏若星攥在手里的月光石,又低頭看看小家伙似乎安穩(wěn)了些的睡顏。
這石頭……怎么回事?
剛才那些……是什么?
是夢嗎?可那感覺……真實得可怕!
還有星星……她碰到石頭后,好像舒服了些?
無數(shù)的疑問如同亂麻般纏繞著她。她不敢再輕易去碰那枚月光石,卻又無法忽視它帶來的異樣。
她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發(fā)絲從夏若星手中輕輕抽出來,但月光石依舊被小家伙無意識地握在手心。
穆南嘉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強行拿走它。
她只是更加緊密地摟著夏若星,警惕又茫然地看著那枚在黑暗中,被孩子小手握住、偶爾閃過一絲微弱暖金色光芒的奇異石頭。
疲憊和混亂終于壓垮了她,她靠在床頭,摟著孩子,也沉沉地睡了過去。
月光石的光芒,在熟睡的兩人之間,如同守護的微光,時隱時現(xiàn)。
少帥府。書房。
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外面的夜色。
書房內(nèi)只亮著一盞孤零零的臺燈,光線昏黃,將周時予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射在冰冷的墻壁上,顯得格外孤寂。
他并沒有睡。
軍裝外套隨意地搭在椅背上,只穿著熨帖的白襯衫,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露出線條冷硬的鎖骨。
他坐在寬大的書桌后,面前攤開著幾份文件,目光卻并未落在上面。
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支燃燒過半的香煙,裊裊的煙霧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卻模糊不了他眼底翻涌的沉郁。
指尖的煙灰無聲地飄落在昂貴的紫檀木桌面上。
“叩叩。”
輕微的敲門聲響起。
“進。”
周時予的聲音低沉沙啞。
副官推門進來,恭敬地垂首:
“少帥,東西送到了。穆小姐……收下了。夏小姐確實在發(fā)燒,穆小姐看起來很著急。”
周時予夾著煙的手指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他沉默了幾秒,才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
“嗯。她……說什么了?”
副官回憶了一下:
“穆小姐開門時很警惕,看到藥箱很驚訝。屬下按您的吩咐,把話帶到后立刻就回來了。穆小姐……好像愣在了門口,沒來得及說什么。”
周時予揮了揮手。副官會意,無聲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書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一個人。煙霧繚繞中,他緩緩靠向椅背,閉上眼。
她收下了。
她當時……在想什么?是覺得他多管閑事?還是……有一點點感激?
那個固執(zhí)又遲鈍的女人!
明明可以待在香堤小郡,那里有最好的醫(yī)生和傭人。
明明可以穿著他送的衣服,戴著那枚發(fā)冠,享受她應得的尊榮。
她卻偏要帶著那個小丫頭,縮在那個破落的莊子里,穿著粗布衣裳,為了一點柴米油鹽奔波,甚至孩子生病了都找不到藥!
他煩躁地將煙頭摁滅在水晶煙灰缸里,發(fā)出“滋”的一聲輕響。
他想起她最后那句帶著委屈和不解的呼喊:
“可我……穿不了呀!啊喂!”
還有那伸出的“爾康手”。
穿不了……是啊,他送她的東西,在她眼里,大概只是華而不實的負擔吧。
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她需要時是強大的庇護,不需要時,就是急于撇清的麻煩。
他抬手,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萬年前,他只能仰望她的背影。
萬年后,他以為自己足夠強大,可以走到她身邊,甚至……將她護在羽翼之下。
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好像依舊在原地踏步。
她的心門,似乎從未真正對他敞開過。
指尖無意識地撫過書桌上冰涼的鎮(zhèn)紙,那冰冷的觸感讓他想起月光石的質(zhì)感。
他想起在車上,她戴著那枚發(fā)冠,狡黠靈動的模樣……想起她靠在他頸窩,淚水滾燙的溫度……
一股難以言喻的燥熱和煩悶涌上心頭,還夾雜著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委屈。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邊,“唰”地一聲用力拉開了厚重的窗簾!
冰冷的夜風瞬間灌入,吹散了一室的煙霧,也讓他混沌的頭腦清醒了些。
窗外,是沉沉的黑夜。
而夏家莊的方向,隱沒在無邊的黑暗里。
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望著那個方向,久久不動。
只有緊握在窗欞上的手,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泄露了他內(nèi)心洶涌的、無處安放的情緒。
周時予,你究竟……該拿她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