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搶救室外的宣告像一場無聲的雪崩,將孟婉徹底掩埋。
那句“深度昏迷……腦死亡……”在她空茫的腦海里反復回響,每一次都鑿得更深,刻下冰冷的絕望。
柳霞被轉入了ICU最頂級的單人病房,身上插滿了維持生命的管子,冰冷的儀器發出單調規律的滴答聲,是唯一證明她還“存在”的證據。
孟婉仿佛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寸步不離地守在病房外巨大的玻璃窗前。她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只是用那雙空洞得嚇人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里面母親毫無生氣的臉龐。
沈闊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資源,全球最頂尖的神經外科專家、腦損傷領域權威,如同走馬燈般被專機接來,又帶著沉重而一致的結論離開。
孟婉肉眼可見地迅速消瘦下去,臉頰深深凹陷,原本顧盼生輝的眼眸只剩下灰敗的死寂和濃得化不開的疲憊。
沈闊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將她的所有痛苦和崩潰盡收眼底。
他身上的血跡早已換下,昂貴的定制西裝也難掩他眉宇間深重的倦意和陰霾。
每一次專家搖頭,每一次看到孟婉那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碎裂的背影,他眼底的自責和痛楚就加深一層,如同滾燙的烙鐵,反復灼燒著他的心臟,是他沒有保護好柳姨,是他讓孟婉承受著煉獄般的痛苦。
他無數次想將她強行抱離這里,讓她休息,讓她進食,可看到她那雙死死盯著病房、如同抓住最后救命稻草的眼睛,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只剩下沉重的無力感。
他只能默默地守著她,在她體力不支時及時伸手扶住,在她快要滑倒時用身體擋住,在她因長時間站立而腿軟時,強硬地將她按在旁邊的椅子上,哪怕她下一刻又會像被燙到一樣彈起來。
他吩咐人送來溫水和流食,低聲哄勸,哪怕她只是機械地抿一小口就再也咽不下去。
他眼底翻涌著的心疼和自責,幾乎要將他吞噬。
就在這時,助理林琛步履匆匆地從走廊盡頭快步走來,臉色比平時更加凝重。
他先看了一眼玻璃窗前形銷骨立的孟婉,然后快步走到沈闊身邊,壓低了聲音,語速極快:“沈總,孟珂的母親,蔣秀云女士,直接闖到沈氏總部了。前臺攔不住,她情緒非常激動,在頂樓會客區大吵大鬧,指名道姓要見您,說……”
林琛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說您非法拘禁她女兒孟珂,要求您立刻放人,否則就要報警,讓媒體曝光。”
沈闊的眉頭瞬間擰緊,本就陰沉的臉色陡然覆上一層寒冰,眼底翻涌的自責和心疼瞬間被一股冰冷的戾氣取代。
他下意識地看向孟婉的方向。
孟婉似乎并沒有聽到林琛的低語,她的全部心神依舊系在病房內那毫無生氣的軀體上,仿佛與外界隔絕。
沈闊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胸中翻騰的怒火和殺意,示意林琛稍等,然后邁步走向孟婉。
“小婉,”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刻意放緩的溫和,試圖穿透她周身的絕望屏障,“我……需要離開一會兒。處理點事情。林琛會在這里陪你,有任何情況,他會立刻通知我。”
孟婉的眼睫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像是被驚擾的蝶翼,但目光依舊沒有焦點,沒有回應。她只是更緊地抓住了冰冷的窗框,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沈闊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他深深地看了孟婉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沉重。
最終,他只能對林琛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務必看護好孟婉,然后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電梯走去。
然而,沈闊剛走到電梯口,電梯門“叮”地一聲開了。
一股濃郁的、與醫院消毒水味格格不入的昂貴香水味率先涌了出來。
緊接著,一個穿著奢華紫貂皮草大衣、妝容精致卻難掩刻薄與焦慮的中年女人,在一名穿著制服的司機和一名律師模樣男人的“簇擁”下,氣勢洶洶地闖了出來。
正是孟珂的母親,蔣秀云。
她保養得宜的臉上此刻布滿怒容,精心描繪的眉毛高高挑起,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走廊,瞬間就鎖定了玻璃窗前的孟婉,以及正要離開的沈闊。
“沈闊!”蔣秀云尖利的聲音劃破了ICU區域死寂凝重的空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質問和毫不掩飾的憤怒,“你給我站住!我女兒呢?你把珂珂弄到哪里去了?立刻把她交出來!否則我告你綁架!”
她的的出現和叫嚷,像一塊巨石砸進了死水,走廊里零星的醫護人員和家屬都驚愕地看了過來。
孟婉的身體,在聽到“孟珂”這個名字的瞬間,猛地一僵!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電流擊中。
她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轉過了身。
那雙空洞了許久的眼睛,在看清蔣秀云那張保養得宜、此刻卻寫滿刻薄與質問的臉時,瞬間被點燃!不再是空洞,而是燃起了熊熊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恨意!
孟婉的身體不再顫抖,反而繃緊得像一張拉滿的弓。
她猛地推開林琛試圖阻攔的手,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傷痕累累的母獸,朝著蔣秀云沖了過去!
“你女兒?!”孟婉的聲音嘶啞尖銳,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凄厲,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泣血而出,“她是個瘋子!殺人犯!是她把我媽害成這樣的!是她!!”
她指著蔣秀云,手指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我媽現在躺在里面,生死不明!都是你那個好女兒干的!你把她交出來!我要她償命!償命啊——!”
蔣秀云被孟婉突如其來的爆發和那股玉石俱焚般的恨意驚得后退了一步,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隨即又被更深的蠻橫取代:“你胡說八道什么!我女兒怎么可能做那種事!明明是你們……”她試圖反咬,目光瞥見沈闊身上未散盡的戾氣,又轉向他,“沈闊!是不是你?是你為了這個女人,誣陷我女兒!快放人!”
“放人?”孟婉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蔣秀云,那眼神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
她猛地抓起旁邊護士推車上放著的一把鋒利的手術剪,緊緊攥在手里,尖端直直指向蔣秀云,聲音扭曲而決絕:“好啊!想要你女兒?那就先拿你的命來換!讓她也嘗嘗失去至親的滋味!我要你們孟家血債血償!!”
“孟小姐!使不得!”林琛和旁邊的護士嚇得魂飛魄散,驚呼出聲。
就在孟婉握著剪刀,不顧一切要撲向蔣秀云的瞬間,一只強有力的大手如同鐵鉗般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沈闊不知何時擋在了孟婉身前,高大的身軀將她與驚駭失色的蔣秀云完全隔開。
他一只手死死攥著孟婉握著兇器的手腕,另一只手順勢將她顫抖不止、瀕臨崩潰的身體緊緊箍在自己懷里,以一種絕對保護的姿態。
“小婉!冷靜!”沈闊的聲音低沉如雷,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把東西放下!”
他盯著她血紅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滿了警告,卻也藏著深不見底的心疼。
孟婉在他懷里劇烈地掙扎,像一頭困獸,喉嚨里發出絕望而憤怒的嗚咽,淚水終于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混合著滔天的恨意:“放開我!沈闊你放開我!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們!是她們害了我媽!!”
沈闊一動不動地收緊手臂,幾乎要將她揉進自己身體里,用自己的胸膛承受她所有的痛苦和瘋狂。
他冰冷如刀的目光越過孟婉的頭頂,射向臉色煞白、驚魂未定的蔣秀云,那眼神里的暴戾和警告如同實質的冰錐,帶著碾碎一切的森寒:“滾。”
他的聲音不高,卻蘊含著雷霆萬鈞的力量,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子彈:“帶著你的人,立刻從這里滾出去。再敢出現在她面前,”沈闊的目光掃過孟婉因痛苦和恨意而扭曲的臉,再回到蔣秀云身上,一字一頓,清晰地宣告,“我不保證你和你那個瘋女兒,還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那冰冷的殺意,讓蔣秀云和她帶來的律師都如墜冰窟,渾身汗毛倒豎,囂張的氣焰瞬間被凍結、碾碎。
她張了張嘴,在沈闊那仿佛來自地獄的目光逼視下,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剩下恐懼。
她最后驚恐地看了一眼被沈闊死死禁錮在懷里、如同索命修羅般的孟婉,以及沈闊那毫不掩飾的毀滅性眼神,終于意識到這里不是她能撒野的地方,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遠超她的想象。
她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在司機和律師的攙扶下,踉踉蹌蹌、狼狽不堪地轉身,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向了電梯。
走廊里只剩下儀器冰冷的滴答聲,和孟婉被沈闊緊緊禁錮在懷中、發出的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絕望悲鳴。
那哭聲撕心裂肺,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也徹底撕裂了沈闊的心。
他抱著她,任由她的淚水浸透他昂貴的西裝,下頜繃得死緊,眼底翻涌著比窗外夜色更濃重的痛楚、自責,以及對孟珂母女刻骨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