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安靜地唱戲。”方敘白苦笑,“不過現在戲曲社突然多了二十多個報名的人,林小滿樂瘋了。”
“好事。”程宴望向遠處,“藝術節準備報什么節目?”
“傳統越劇選段吧,《紅樓夢》之類的。”
程宴皺了皺眉:“每年都這樣,不膩嗎?”
方敘白轉頭看他:“什么意思?”
“傳統戲曲很好,但年輕人不愛看。”程宴直白地說,“為什么不試試創新?”
“比如?”
“比如...”程宴思考了一下,“把越劇和搖滾結合?”
方敘白瞪大眼睛:“這...這太大逆不道了!”
“大逆不道才有趣。”程宴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琥珀色的透明感,“想想看,水袖和電吉他,多酷。”
方敘白張口想反駁,卻突然想起周六晚上那個在舞臺上光芒四射的程宴,和現在這個提議把兩種截然不同的藝術融合的程宴,奇異地重合在一起。也許他說的有道理?
“我媽會殺了我的。”她最終說道。
程宴聳聳肩:“那就別告訴她。”他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下節課是體育,翹了吧。”
“什么?不行!”
“帶你去個地方。”程宴已經走向天臺另一側,那里有一架銹跡斑斑的消防梯,“跟上。”
方敘白猶豫了一下,好奇心最終戰勝了理智。消防梯發出危險的吱呀聲,但還算穩固。程宴先下去,在下面等她。
落地時,方敘白腳下一滑,程宴穩穩地扶住了她的腰。
“小心。”
他的呼吸噴在她的耳畔,帶著薄荷的清涼。方敘白慌忙站直身體,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
程宴帶她穿過學校后門的一片小樹林,來到一棟廢棄的舊樓前。這是學校早年的實驗樓,現在已經閑置多年,窗戶上的玻璃大多破碎,墻皮剝落,露出里面的紅磚。
“我們來這干什么?”方敘白疑惑地問。
程宴神秘地笑了笑,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側門:“我的秘密基地。”
舊樓內部比外表看起來好得多,至少樓梯還算結實。他們上到三樓,程宴推開一扇標著“音樂教室”的門,里面的景象讓方敘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房間中央擺著一套鼓,旁邊是幾把吉他和一個鍵盤,墻上貼滿了各種樂隊的海報,角落里甚至有一套簡易錄音設備。陽光從高大的窗戶灑進來,照亮了空氣中漂浮的塵埃。
“這是...”
“我初中時發現的。”程宴走到鍵盤前,隨手按了幾個鍵,“學校早就忘了這個地方,我偷偷配了鑰匙。”
方敘白小心翼翼地走進房間,指尖輕輕撫過一把電吉他的琴弦:“你會彈?”
“嗯。”程宴拿起吉他,熟練地插上音箱,彈了一段旋律,正是周六晚上樂隊表演的《玻璃海》。
方敘白不由自主地跟著哼唱起來。程宴抬頭看她,眼中閃爍著驚喜:“音準不錯。”
“戲曲演員的基本功。”方敘白有些得意。
程宴放下吉他,走到角落里的一個舊柜子前,從里面拿出一個筆記本:“看看這個。”
筆記本的頁角已經卷邊,里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樂譜和歌詞。方敘白翻了幾頁,發現每一首都有日期,最早的要追溯到三年前。
“你寫的?”她驚訝地問。
程宴點點頭,難得地顯得有些不好意思:“隨便玩玩。”
方敘白認真地看著那些音符和文字,它們如此鮮活,充滿了情感,與學校里那個玩世不恭的程宴判若兩人。
“這些很棒...”她輕聲說,指著一首名為《風鈴》的歌,“這首,能唱給我聽嗎?”
程宴猶豫了一下,接過筆記本,坐到鍵盤前。前奏響起,是一段溫柔的旋律。
當他開口唱歌時,方敘白屏住了呼吸——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與平時說話時的冷淡截然不同。
歌詞講述了一個關于偶遇和重逢的故事,一個男孩在戲臺下看到一個戴鈴鐺的女孩,多年后再次相遇的故事。當唱到“風鈴響起時,你是否還記得那個夏天”時,方敘白的心猛地一跳。
“這是...寫給我的?”歌曲結束后,她小聲問。
程宴合上筆記本,沒有直接回答:“藝術節,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方敘白咬了咬下唇:“我需要時間練習...而且得說服林小滿。”
“林小滿我來搞定。”程宴站起身,突然正經起來,“但你需要知道,如果這么做,戲曲社那些老頑固可能會反對。”
“我不怕。”方敘白聽見自己說,聲音比她想象的堅定,“我想試試。”
程宴笑了,那個笑容讓他整個人都明亮起來:“周六下午,來這里排練。我會準備好編曲。”
回教室的路上,方敘白的腦海中回蕩著程宴的歌和那個笑容。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程宴——熱情、專注、充滿才華。學校里那個冷漠的少爺形象仿佛只是一個偽裝。
他們剛溜回教學樓,下課鈴就響了。方敘白正要和程宴道別,一個尖銳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喲,逃課約會?真是甜蜜啊。”
蘇曼靠在走廊的窗臺上,栗色卷發在陽光下泛著金光,紅唇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她身邊站著幾個女生,都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方敘白。
程宴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不關你的事。”
“怎么不關我的事?”蘇曼走近幾步,香水味濃得嗆人,“程叔叔讓我看著你,別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帶壞了。”
方敘白握緊了拳頭,指甲陷入掌心。程宴上前半步,擋在她前面:“蘇曼,適可而止。”
“我只是好心提醒。”蘇曼的目光越過程宴,直直地盯著方敘白,“有些人以為攀上高枝就能改變命運,真是可笑。”
程宴的聲音冷得像冰:“道歉。”
“憑什么?”
“就憑我是程氏集團唯一的繼承人。”程宴一字一句地說,“而你父親,不過是我家分公司的一個小股東。”
蘇曼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程宴從不說這種話,這顯然是觸碰到了他的底線。
“我們走。”程宴拉起方敘白的手腕,頭也不回地離開。
轉過走廊拐角,方敘白輕輕掙脫了程宴的手:“謝謝你...但你不必這樣。”
“她太過分了。”程宴的眉頭仍然緊鎖,“而且她說的不是真的...關于我叔叔...”
方敘白搖搖頭:“我不在意那些。”她頓了頓,“但你說得對,關于藝術節的創新...我想試試。”
程宴的表情柔和下來:“周六見。”
下午的戲曲社活動,林小滿興奮地宣布報名人數創下歷史新高。方敘白坐在角落里,心不在焉地聽著社員們討論藝術節的節目安排。
當林小滿提議還是表演傳統選段時,方敘白鼓起勇氣舉起了手。
“我有個想法...”
她簡單講述了融合搖滾和越劇的構想,活動室里頓時鴉雀無聲。林小滿張大了嘴,像是看到了外星人。
“這...這太大膽了!”一個高三的學姐驚呼,“戲曲社成立三十年來從沒...”
“但很酷,不是嗎?”林小滿突然打斷她,眼睛閃閃發亮,“想想看,我們絕對能轟動全校!”
討論瞬間白熱化,支持的和反對的各執一詞。正當爭論最激烈的時候,活動室的門被推開了,溫言抱著一疊文件走了進來。
“打擾了,我來送藝術節的報名表...”他的目光落在方敘白身上,“方同學,聽說你有個創新的想法?”
方敘白點點頭,簡要重復了一遍。溫言聽完,推了推眼鏡:“很有挑戰性,但如果成功,確實能吸引更多年輕人關注傳統戲曲。”他頓了頓,“學生會可以提供技術支持。”
這個表態讓天平傾斜了。最終,在林小滿的堅持下,戲曲社決定冒險一試。散會后,溫言叫住了方敘白。
“這個想法...是程宴提議的吧?”
方敘白有些驚訝:“你怎么知道?”
溫言笑了笑:“全校只有他會想出這種'離經叛道'的點子。”他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但你要小心,方同學。程宴他...有時候做事不考慮后果。”
“什么意思?
“他從小被寵壞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溫言輕聲說,“包括人。”
方敘白的心猛地一沉:“你是說...”
“我只是提醒你,別太投入。”溫言遞給她一張報名表,“填好明天交給我。對了,創意節目需要提前審核,周五下午三點,禮堂。”
回家的公交車上,方敘白反復想著溫言的話。
窗外的夕陽把云層染成了橘紅色,像是打翻的顏料。她掏出手機,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給程宴發了條消息:
【溫言說周五下午要審核節目】
程宴幾乎是秒回:【知道了,周六見】
簡單利落,沒有任何多余的話。方敘白盯著屏幕,不知為何感到一絲失落。
她把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窗上,書包上的風鈴隨著車身的晃動發出清脆的聲響。
回到家,方蕓正在廚房準備晚飯。方敘白放下書包,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母親藝術節的事。最終,她只是簡單說了句社團要排練,可能周末要晚歸。
“小白,”方蕓突然說,“你最近...開心嗎?”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方敘白一愣:“嗯,挺好的。學校不錯,同學們也很友善。”
方蕓擦了擦手,轉身面對女兒:“我是問...你開心嗎?”
方敘白看著母親的眼睛——那里有擔憂,有關切,還有某種她讀不懂的情緒。“開心,”她聽見自己說,“真的。”
方蕓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點點頭:“那就好。洗手吃飯吧。”
晚飯后,方敘白回到自己的小房間,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舊鞋盒。
里面是她珍藏的CD和磁帶,最下面壓著幾張夏日盡頭樂隊的盜版碟——那是她偷偷買的,藏在書包夾層里帶回家。
她戴上耳機,按下播放鍵。音樂流淌進耳朵,讓她想起了周六晚上的燈光、人群,還有站在她身邊,在音樂高潮時悄悄握住她手的程宴。
手機震動了一下,又一條消息:【忘了問,想好選哪段戲了嗎?】
方敘白咬著嘴唇回復:【《梁祝》吧,十八相送那段】
程宴:【好,我重新編曲。晚安】
簡單的“晚安”兩個字,卻讓方敘白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她關上燈,躺在床上,耳機里循環播放著《玻璃海》,腦海中浮現出程宴彈鍵盤時專注的側臉,還有他唱歌時那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睛。
窗外,一輪新月悄悄爬上樹梢,灑下銀色的光芒。明天,后天,大后天...周六很快就會到來。想到這里,方敘白把臉埋進枕頭,掩飾自己抑制不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