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方敘白比往常醒得更早。
天剛蒙蒙亮,她就睜開了眼睛,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斜射進來,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金色的線。她輕手輕腳地起床,生怕吵醒隔壁房間的母親。
書桌上攤開著《梁祝》的劇本,上面用熒光筆標出了她要改編的段落。
方敘白拿起劇本,輕聲哼唱起來,手指不自覺地做出水袖翻飛的動作。鏡子里的女孩眼睛閃閃發亮,嘴角掛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廚房里傳來輕微的響動,方蕓已經起來了。
方敘白匆忙換上一件淡藍色的連衣裙——這是她最漂亮的一條裙子,雖然已經有些舊了,但襯得她的膚色格外白皙。
她對著鏡子把頭發扎成高高的馬尾,又覺得太過刻意,散下來重新梳成一個簡單的半扎發。
“小白?這么早?”方蕓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方敘白手一抖,梳子掉在了地上。“嗯...戲曲社要排練。”她彎腰撿起梳子,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自然,“藝術節快到了。”
方蕓推門進來,手里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
她今天的氣色看起來比往常好,臉頰有了些血色。“喝點牛奶再走。”她把杯子遞給女兒,目光在方敘白的裙子上停留了一秒,“穿這么漂亮去排練?”
方敘白的耳根瞬間熱了起來:“就...隨便穿的。”
方蕓沒有追問,只是輕輕整理了一下女兒的衣領:“注意安全,別回來太晚。”
“知道啦,媽。”方敘白一口氣喝完牛奶,抓起書包,“我走了!”
初秋的早晨已經有了些許涼意,方敘白裹緊了薄外套,快步走向公交站。
書包上的小鈴鐺隨著她的步伐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為她伴奏的小鈴鐺。
她昨晚幾乎沒怎么睡,腦海里全是今天要和程宴單獨排練的場景,還有他彈唱《風鈴》時專注的側臉。
公交車準時到站,車廂里空蕩蕩的。
方敘白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手指不安分地敲打著膝蓋。
學校越來越近,她的心跳也越來越快,像是有一只蝴蝶在胸腔里撲騰。
校園里靜悄悄的,周末沒有學生,只有幾個晨練的老人。方敘白按照記憶中的路線,穿過小樹林來到廢棄的實驗樓。
側門虛掩著,顯然有人先到了。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門走了進去。
三樓音樂教室的門縫里透出燈光,還有隱約的鋼琴聲。
方敘白站在門前,突然有些膽怯。她輕輕敲了敲門,琴聲戛然而止。
門開了,程宴站在門口,陽光從他身后的窗戶灑進來,給他整個人鍍上了一層金邊。
他今天穿了一件簡單的白T恤和黑色休閑褲,頭發有些亂,像是剛睡醒的樣子,但眼睛卻亮得驚人。
“你來了。”他側身讓她進來,聲音里帶著一絲方敘白從未聽過的柔軟。
音樂教室比上次來時整潔了許多,樂器上的灰塵都被擦干凈了,地上散落的樂譜也整理好了。
鍵盤旁邊放著一臺筆記本電腦,屏幕上顯示著音樂制作軟件。
“你...來得很早?”方敘白放下書包,有些局促地站在房間中央。
程宴關上門,走到鍵盤前:“睡不著,就提前來了。”他打開電腦,“我重新編了《十八相送》的曲子,你聽聽看。”
音樂響起,前奏是傳統越劇的胡琴旋律,但很快加入了現代電子音效,兩種風格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既保留了戲曲的韻味,又增添了青春的活力。
方敘白不由自主地跟著節奏輕輕搖擺,眼睛越睜越大。
“這...太神奇了!”音樂結束后,她由衷地贊嘆,“你怎么想到的?”
程宴聳聳肩,但眼中閃爍著滿足的光芒:“聽了你給的錄音,試著保留原曲的精髓,再加點新東西。”他轉向鍵盤,“來試試?”
方敘白點點頭,站到房間中央。當音樂再次響起時,她閉上眼睛,讓自己沉浸在旋律中。
開口唱第一句時,她能感覺到程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有實質的溫度。
開始有些生澀,但很快她就找到了感覺。程宴的編曲給了傳統唱段全新的生命力,讓她不由自主地加入了一些即興動作。
唱到“你我好比鴛鴦鳥”時,她做了一個漂亮的轉身,想象中的水袖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
“完美。”最后一個音落下,程宴輕聲說。他走到方敘白面前,遞給她一瓶水,“嗓子還好嗎?”
方敘白接過水,小口啜飲:“嗯,你的編曲太棒了,唱起來很舒服。”
“再來一遍?這次我加鼓點。”程宴回到鍵盤前,突然想起什么,“對了,正式表演時你穿什么?”
方敘白愣住了。她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傳統的戲服顯然不適合這個改編版本。“我不知道...普通裙子?”
程宴皺了皺眉:“不夠特別。”他拿出手機劃了幾下,“我認識一個設計師,專門做融合傳統與現代的服裝。要不要見見她?”
“會很貴吧?”方敘白下意識地問。她和母親的生活并不寬裕,母親的醫藥費已經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程宴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不用錢,她欠我個人情。”
方敘白想追問,但程宴已經回到音樂中。他們又排練了幾遍,每次都有新的調整和改進。
中午時分,陽光已經直射進房間,程宴從背包里掏出兩個三明治:“吃嗎?食堂買的。”
他們坐在窗臺上吃簡易午餐,陽光暖暖地照在背上。
程宴談起他喜歡的音樂,方敘白說起學戲的趣事,兩人之間的拘謹漸漸消失,笑聲在空蕩的教學樓里回蕩。
“你媽媽...真的反對你接觸其他音樂?”程宴突然問。
方敘白點點頭:“她覺得戲曲演員要專注。小時候我偷偷聽流行歌曲,被她發現后,磁帶都被沒收了。”
“太嚴格了。”
“她是為我好。”方敘白下意識地辯解,“戲曲這條路很難走,需要全身心投入。”
程宴看著她,目光深邃:“但你值得擁有更多,不只是戲曲。”
這句話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方敘白平靜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漣漪。
她從未想過自己可以渴望更多——更多的音樂,更多的體驗,更多的...可能性。
下午的排練更加投入。程宴不僅彈鍵盤,還教她一些簡單的和聲技巧。方敘白學得很快,兩人配合越來越默契。當夕陽開始西斜時,他們已經完成了整個節目的雛形。
“周五審核前我們再排練兩次。”程宴收拾著設備,“周二和周四放學后,可以嗎?”
方敘白點點頭,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審核需要完整的節目,包括服裝...那個設計師...”
“明天下午我帶你去見她。”程宴關上電腦,“兩點,校門口等。”
他們一起離開廢棄教學樓,校園里已經染上了金色的暮光。
走到校門口時,方敘白突然看到蘇曼和幾個女生站在馬路對面,正對著他們的方向指指點點。
程宴顯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
“別理她們。”他低聲說,卻下意識地站得離方敘白更近了些。
方敘白點點頭,但心里升起一絲不安。蘇曼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敵意,像是看著一個入侵者。
“我送你到公交站。”程宴說,語氣不容拒絕。
他們并肩走著,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長。方敘白想說些什么來打破沉默,卻聽到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程宴!”
一個陌生的男聲響起。他們轉身,看到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來,面色嚴肅。男子身后不遠處,蘇曼正得意地笑著。
“李秘書?”程宴的聲音瞬間冷了幾度,“什么事?”
“程總讓我來接您。”被稱為李秘書的男子看了方敘白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家庭聚餐,您忘了?”
程宴的下巴繃緊了:“我沒收到通知。”
“臨時決定的。”李秘書做了個“請”的手勢,“車在那邊。”
程宴轉向方敘白,眼中的冰冷融化了些許:“明天見。”聲音很輕,但足夠堅定。
方敘白勉強笑了笑:“嗯,明天見。”
她看著程宴跟著李秘書走向那輛黑色轎車,蘇曼得意地跟在他們身后,上車前還回頭沖她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
車子絕塵而去,留下方敘白一個人站在公交站臺,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
回家的公交車上,方敘白一直盯著窗外,腦海中回放著李秘書那個輕蔑的眼神。
他看她的樣子,就像在看一件不值錢的擺設。而蘇曼...顯然是她通知了程家。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程宴發來的消息:【別擔心,只是例行公事。明天見】
方敘白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最終只回了一個“好”字。她不確定自己在擔心什么——是程宴的突然離開?是李秘書的態度?還是那個神秘莫測的“程總?”
回到家,方蕓正在廚房準備晚餐。聞到飯菜的香味,方敘白才意識到自己餓壞了。
“排練得怎么樣?”方蕓頭也不回地問。
“很好。”方敘白放下書包,猶豫了一下,“媽...你知道程氏集團嗎?”
方蕓的手突然頓住了,鍋鏟懸在半空。她慢慢轉過身,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為什么問這個?”
方敘白從未見過母親這樣的反應,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就...今天聽同學提起...”
方蕓深吸一口氣,轉身繼續翻炒鍋里的菜:“大企業而已,跟我們沒什么關系。”她的聲音刻意平靜,“洗手吃飯吧。”
晚餐時,方蕓異常沉默,只偶爾問幾句學校的事。
方敘白也不敢再提程家,但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多——母親的反應太奇怪了,就像五年前那次一樣。
晚上躺在床上,方敘白翻來覆去睡不著。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是程宴:【老爺子突然回來,明天可能見不了設計師了。周二放學直接去她工作室,可以嗎?】
方敘白回復:【沒關系,聽你安排】
程宴很快回道:【今天的事,對不起】
簡單的五個字,卻讓方敘白的心揪了一下。
她想起李秘書的眼神,想起蘇曼得意的笑容,想起母親蒼白的臉色...這一切都在提醒她,程宴和她來自不同的世界。
【沒什么好道歉的】她最終回復,【晚安】
放下手機,方敘白盯著天花板,第一次認真思考她和程宴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
朋友?同學?還是...更復雜的什么?小鈴鐺靜靜地掛在書包上,月光透過窗戶照在上面,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第二天早上,方敘白起得很晚。方蕓已經出門了,桌上留著早餐和一張紙條:“去藥店,中午回來。記得吃早飯。”
方敘白熱了熱粥,一個人默默地吃著。手機靜悄悄的,程宴沒有再發消息來。她打開電視,心不在焉地看著早間新聞。
“...程氏集團董事長程遠山昨日從海外歸來,據悉此次回國將重點考察集團在教育領域的投資...”
新聞畫面上,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走下私人飛機,身邊簇擁著保鏢和助理。
而在人群邊緣,方敘白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程宴,穿著正式的西裝,面無表情地跟在一位中年男子身后。
“那就是...程宴的父親?”方敘白喃喃自語。他們長得很像,尤其是那雙眼睛,只是程父的眼神更加銳利,像是能看透人心。
新聞很快切換到其他話題,但方敘白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程宴的世界如此遙遠,充滿了私人飛機、保鏢和商業帝國,而她的世界只有這間小公寓、母親的藥費和戲曲社的排練。
下午,方敘白決定去附近的公園練唱。
帶上劇本和一瓶水,她獨自坐在湖邊的長椅上,輕聲練習著《十八相送》的唱段。沒有程宴的伴奏,傳統的旋律聽起來突然有些單調。
“唱得不錯。”
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方敘白嚇得差點跳起來。轉身一看,溫言正站在那里,手里拿著一本書,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溫言學長?你怎么在這?”
“我家就在附近。”溫言指了指不遠處的住宅區,“周末常來這里看書。沒想到遇到你。”他在長椅另一端坐下,“藝術節的節目準備得怎么樣了?”
方敘白點點頭:“還行...在練習。”
“聽說你和程宴合作?”溫言的聲音很平靜,但眼神卻有些復雜,“創新的越劇表演?”
“嗯,他負責音樂改編。”方敘白不知為何有些心虛,“周五審核...”
“我知道。”溫言笑了笑,“我是評審之一。”他頓了頓,“方同學,程宴他...很擅長讓人著迷,但別忘了他的身份。”
方敘白皺起眉頭:“什么意思?”
“程氏集團的繼承人,從小被培養成商業精英。”溫言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你覺得他真的對戲曲感興趣嗎?還是只是...一時興起?”
方敘白握緊了手中的劇本:“他不是那種人。”
“你認識他才幾周?”溫言苦笑,“我跟他同學六年,見過太多女生被他吸引,最后...”
“最后怎樣?”
“最后發現他根本不會為任何人停留。”溫言站起身,“抱歉,我不該說這些。只是...不想看你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