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自己
兩個小孩開始聊一些加密語言,外加擠擠眼,于是也芝和平春這兩個大孩也開始聊些加密用語。
“那誰,當時。”
“對啊,我也覺得他好那個。那個誰怎么還愿意和他玩在一起。”
局面變為兩個小孩微微表情復雜地看著她倆,平春和也芝都有些想笑。暗暗憋著一股勁,暗暗較著一股勁,暗暗彼此逗著一股勁。
小孩更大聲了起來,也芝和平春幾乎是要笑出來了。戰爭止于老師端出了一盤冰西瓜,老師說,來休息一會。老師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男老師,字寫得很漂亮,他有一個不知道上沒上小學的女兒,上次從房間跑出來,漂亮的。于是氣氛消弭,開始一手冰西瓜一手餐巾,吃完了就推開廚房門去洗手。廚房里沒有冷氣,隨便沖幾下就走出去,拿紙巾擦擦。平春同她閑聊起來,說上個月剛結束的期末考。
“我出來看到你和方子涵她們在一起聊天,笑得特別開心,我還以為你考得很好。”平春說。
啊。
其實考得很不好。
這張期末卷,她考七八十,跌破新下限。
怎么會覺得自己考得特別好,難怪了,那天平春走出考場和諸婕一樣看起來悶悶不樂的。原來是為了卷子悶悶不樂。也芝也有短暫的一兩刻希望自己為卷子惆悵一下,有些這樣的心情才好考得更前一些,可她真的做不到為考不好不開心。
她知道自己這點從小同別人就不一樣,可她就是這樣的。她不是體測八百米的時候看見前面有人,會咬著一口氣死命超過別人的性格,她也沒有這樣的意志力。
也芝倒是想起了那天聽到的,她跟平春說:“高明他媽覺得他考得不好,要給他多找作業和練習。”也芝那天路過剛聽見,高明他媽說這份數學卷子,他失分失得不應該。他媽媽就是數學老師。
平春:“他不是考94嗎?”
“是啊。”
全班最高了,全年級第二。
可能是不滿足沒有第一吧。
平春終于露出也芝熟悉的表情來,一個正常人聽說全班第一被自己親媽認為考得不好還要加作業該有的正常表情。
她覺得安心了些。有時候她分明同平春很近了,又覺得她離自己很遠。
這份過難的期末考卷不知到底為多少學生的假期補數學任務添磚加瓦,對于也芝來說,補數學是一方面,重要的是這場考砸的試讓她寫了人生第一份檢討。
也英超拿著本子:“你總結一下這次考試。”
“不要。”
“就總結一下,寫一點。”
“不要。”
“寫一點。”
“不要。”
最后還是坐在桌子前,拿著那本小本子,捏著一支0.5的筆。也芝在本子上一點不端正地寫下:
也芝你好,這是你第一次寫檢討。不知道以后你爹還會不會突發奇想讓你寫檢討.......她爹看到這都笑了。
沒有下一次了。
這是也芝人生活到現在寫過的唯一一份檢討。這份檢討后來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芝大概記得自己寫了一張紙的四分之三,其中只有兩三行在總結自己這次為什么退步這么多,剩下的,她都忘了自己胡扯了些什么。好像就只關于自己對于寫檢討的不滿就來來回回用不同的話車轱轆寫了好幾回。
單數日下午去寫字,雙數日的早上要補數學。
在也芝讀書還沒人管課外補課的年代,數學老師真的是個很掙錢的職業。也芝初中的時候也算過,高中的時候也算過,她當時上課的兩個老師,光是節假日一天補課的收入都十分可觀。她初中去補課的地方,是那個數學老師自己家里,把客廳隔了一部分出來,擺了三大張圓桌,一張桌子上你挨著我,我挨著你的擠在一起寫練習。
小小的空間里,大家好像鴿子籠里的,縮來縮去為了幾口沒多好吃,不吃又會餓死的飼料。
也芝隔壁桌有一個男生,小個,頭發又多又卷,每次他都算得最快。另一桌有一個女生,今年適逢世界杯,那個女生能聊出很多球員,每隔幾天的課還能說出昨天那場誰踢得如何,她口中的那些人名,也芝一個都不認得,好厲害。
她好厲害。也芝總是會多看這兩個人兩眼。這兩小時的課,很多時候她都暗暗走神,想些別的事消磨時間。她不喜歡數學,或者說,數學不喜歡她,和數學相處兩個小時真的是一種折磨。一種彼時尚且沒意識到算是很折磨的折磨,那時大家都要補數學,她就沒意識到這有什么不對,這有什么不妥。某日她正在走神,突然神游中聽到容溪兩個字,下意識看過去,和那個女孩子對視上了,也芝挪開視線,握緊著筆,她想裝出一副她不是因為聽到了容溪才看過去的樣子來。
好尷尬。
她盯著題,這題她會做的,只是眼下,感覺題目只從眼前經過,進不了一點腦子。
容溪,如果說去年同他還有一些擦肩而過的交集,那么今年是連一點擦肩而過的時刻都沒有了。今年甚至在上學的路上她都沒再碰到過他。
另一桌的女生有兩顆很可愛的虎牙,眼睛也很漂亮,皮膚狀態不好泛紅起著些小疹子,但不影響也芝覺得她長得好看。只帶了幾句容溪,說是認識好像。
“容溪,他球打得就那樣吧。”
好多人都認得你。
話題終止了,老師讓她們認真做題。也芝在題目下寫上解字,確實是一道她會的題,不用動腦子也知道第一步改寫什么,第二步要用哪個公式。她應該感謝那年她初二,還是個好學生,一切都在可控會做范圍內。數學老師家樓下走過去幾步有一個小亭子,亭子里買兩元一杯的粉沖冰奶茶和五毛一個的烤魚丸一塊五一串的烤腸。也芝站在亭子前供人踩的模板對自己的奶茶翹首以盼,忽然旁邊有個叫她。那個長著虎牙的女孩子清脆地:“學霸?”
也芝看過去,跟她笑笑。只有她會這么叫自己,也芝的水平要是跟高明這一批人比當然算不上學得好的,出來補課和想要抄幾題自己的作業的陌生同學比,叫學霸又好像也沒錯。她有些不好意思,這股不好意思不知究竟是從何處來的,當好學生的時候吃便宜的垃圾食品被人撞見就是會覺得不好意思,像一條魚在意今天下不下雨。那個女生拿了她的奶茶后就走了,這讓也芝松出一口氣。
天很悶,是要下暴雨的前奏。最近的雨很多,她討厭這樣的天氣,出門真的很不方便。穿運動鞋要擔心鞋淋濕,穿拖鞋又要注意不要讓腳碰到地面上溢出來的有些渾濁的可能是下水管道從誰家廁所沖馬桶出來的糞水。江城的排水系統這么些年好像就沒太好過。
這樣的天氣走到書法老師家是最難的,下了雨一不注意踩到青苔上就是一跤,好比現在的也芝。磕破的膝蓋上紅紅一片還夾雜著泥沙,身上沒有多余能擦的紙巾,只好忍著不舒服走到老師家。今天平春請假了,她生理期,不舒服。平春的生理期不舒服是能不舒服到整張臉都是蒼白的,需要吞止疼藥的地步,也芝是在學校見過的。于是今天只有她一個人獨自看著兩個小孩,三個人都靜悄悄的。
她無故想起前幾天坐在這和平春聊起高明的94分,其實還有一件事她沒有說。她聽媽媽說,高明他媽心臟不好。
“你小時候就見過高明媽媽了啊,不記得了嗎?”媽媽問,“你五歲的時候,我調去三中交流一年。我和他媽媽搭班,他媽是班主任,數學老師,我教英語。”
“他媽還把他帶來學校,就在辦公室自己一個人待著。”
“他媽那年心臟病,去省城動了很大的手術。那個班學生后來都沒班主任,數學課也是這個老師代一節,那個老師代一節。”
“家里情況不同,人家高明很懂事的。”
“你不敢出去和別人講他媽心臟手術的事,聽到沒有。”
“知道了。”
她爹經過,忽然說:“還好他現在比你高了,去年他媽還說會被你擋黑板,想跟你換位置看看。”
.......
她不知道要換位置的事,但她知道高明有一陣看不見黑板,于是她駝著背上課上了很久。結果后來的某一天,她聽見后面笑成一片,她轉過去看著后面,后排有人說:“班長說你駝背!”
.......可我,明明是怕你看不見黑板才駝著上課。
高明,真的好討厭。
他懂事孝順關自己屁事,又不是孝順她。
從某個時刻起,也芝就很討厭高明。
我真的,很討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