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在
時光輪轉、白駒過隙,斗轉星移這幾個詞也芝上學那會寫作文都挺愛用的。
這年暑假過得飛快,也芝的字好賴是凹回了一些剛上中學的狀態,就開學了。
交作業、安排衛生、各科老師來輪轉一圈露個臉,這學就算正式要開了。杜康苦口婆心地走著流程:
“這學期開始你們就是初三的學生了,離中考還剩不到一年的時間。一年可以改變很多東西,我見過很多在初三開始突然發力的,也有很多初三開始成績往下掉的,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就看你們自己怎么想的,怎么做的。”
很久之前的一次班會,杜康說起自己有兩個女學生,感情很好。“家長看到我都愁啊,說怎么辦啊杜老師,我家這個和同學在家樓下兩個一聊就是一個小時,一聊就是一個小時,每天都這么聊。”說是那兩個女生關系很好,但是高中考到了不同的學校,兩個人每天都要在家樓下聊很久彼此學校今天發生了什么。
“結果,半年沒到兩個人就沒聊了。上次我碰到其中一個問她另一個嘞,她說很久沒聯系了。”杜康說這個事為了告訴他們,“現在聊這么久有什么用,要以后在一個地方能一直聯系保持一個社交圈才有用。”
一中、高級、八中,九中。
江城這個巴掌大的地方就這么幾所高中,分布在小城的不同方向上,以兩岸中間的那條江為界限,隔開了不同色系的校服。班上有點靜悄,難說是被杜康說住了,還是因為部分人還沒從假期的作息里調整過來正在犯困。激昂的升旗鈴有叫醒一部分趴著的人隨著大流一點一點挪到樓下。這學期她們又換了一棟教學樓,三中攏共就那么三棟樓,這棟還是剛建好的,一年換一處。
也芝隨著人群挪下去,走出樓梯口的時候眾人像泄洪一樣散開,好賴讓她呼吸上了幾口新鮮空氣。范文敏突然出現在她身邊,小范講:“你看見新刷的油漆看嗎?”
不止換了新教學樓,還換了校長。新校長上任三把火,干的第一件大事是給學校的幾棟教學樓粉刷上了新顏色——豬肝色。那道顏色上得第一道還是好看的,不知道怎么刷著刷著就刷成了豬肝色,要是整棟都是一個色或許還能看得下去,也不知怎么想的,一面豬肝色,兩側明黃色,配在一起實在是......丑。不過也芝沒應答范文敏的話,她顧著她爹在這學校,怕傳到新校長的耳朵里說xxx老師的孩子說校長選的顏色丑,她用沉默回應了小范。
小范:“丑死了。怎么想的選的豬肝色。”
方子涵和諸婕在背后聊韓綜,說著誰誰誰在上周還是上上周韓綜里的表現,聽得見方子涵說她喜歡的那個中年男藝人太man了。也芝側過去看了一眼,方子涵激動的時候會兩只手臂立著,手攥成拳頭在空中交錯揮兩下。這一年,諸婕開始管她喜歡的男子團體的三個未成年喊兒子。
范文敏居然還打算接著和自己講話,她說你爹有沒有和你說,新來的校長管得跟變態一樣嚴。
也芝搖搖頭,是真的沒說過,新來的校長多了一些規章她倒是聽說了。
范文敏哼出聲來:“我媽都快累死了。”她同她媽媽的關系很好,天天在學校一起膩著走,下課不是待在杜康的辦公桌旁邊就是在她媽辦公桌旁邊。感謝三中就屁大點地方,操場也小小的,就幾句話的功夫夠她們走到主席臺下的隊伍里找好位置站好了。
隊伍一點點往后退,范文敏諸婕和方子涵都站在最前面,也芝站在中間往后一點,按身高排的。以往升旗儀式都按照既定的隊伍站好,今天因為雜七雜八眾人又要搞衛生又有一撥人去領書人來得就一波一波,插進來也插得毫無章法,于是也芝前面站了一個不熟的男生擋住了她看向主席臺的視線,后面插進來她的小個男前桌,他又被也芝擋了個結結實實。這會她才看到平春,和班上一個女生姍姍來遲,大抵是一起負責搞某塊包干區衛生的。平春又站到了也芝后面,也芝抬頭,視線里三分之二是不熟的男生的背影,她試著后退一點,前桌在后面嘀咕她:“爺,別退了,沒位置了。”
她只好站定。
主席臺在二樓,根本就沒臺子。只是那棟教學樓正好面對操場于是每次開會領導們都在二樓走廊站成一排挨個講話。說的是一些每年開學典禮都要講的話,初一還會認真聽聽,初二抽部分聽聽,現在初三只想回班拎包早點回家洗個澡。
“今年,我們有一批新同學進入了三中,掌聲歡迎。”
一眼都能看出來的稚嫩臉龐,也芝剛剛和范文敏走過來的時候就看見了。不過最主要的是,他們沒有校服,就算插秧一樣放一起還是顯眼。
“我們也有一批老同學走進了初三,要迎來中考。讓我們為初三的同學們加油鼓勁。”
掌聲比剛剛熱烈多了,不愧是剛來的,跳都是烤盤上跳得最高的活蝦。
也芝感覺自己快熟了,她如果是只蝦,那幾只在陸地上虛浮的腳應該已經變成了橙色。九月的江城,風還是熱的。她正微微挪著把重心換只腳消耗時間,忽然感覺到前面的人晃了兩下。
接著那人直挺挺地倒下了。
倒下了?
也芝有點怕,附近的人都轉過來,她一點不敢動,因為那個男生的腦袋正正好砸在她的腳尖,她生怕自己動了一下對他都是傷害。不過幾瞬的功夫,她看見杜康跑過來,背后跟著高明。
杜康蹲下去,有人扶著他半坐起來。也芝的腳獲得了特赦,她也被擠出了包圍圈。在人群外聽到高明的聲音,叫大家散開些。她轉過去看見背后的平春,走到她身邊。平春問:“怎么了?”
搖頭,她不知道:“不知道,忽然就倒下來了。”在平春旁邊的女生說,好可怕。
她和這個女生一直都不熟,卻一直知道她。初一的時候,那時的語文老師搞了結對“幫扶”,要一個語文成績好幫一個不好的,平春就搭著幫這個女孩子,期中考的時候她們是進步最大的一組,從語文老師的手上拿走了一串阿爾卑斯棒棒糖。那天看著她們兩個人從坡上走下去的背影,從那一刻起,她就該隱隱知道,自己對于平春身邊比自己看起來關系更好的人,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說不上嫉妒,又不像所謂的空蕩。
她只是,看著覺得不舒服。
但她絕不會說出來。
從前不會,以后也不會。
高明有序地疏散開人群,幫忙扶著杜康背起那個男生,也芝向后一看,容溪好像微微低著頭在聽人說話。
高明又跟著杜康跑遠了。
她收回視線。
有時候你得承認,自己喜歡的人可能是某段故事或是某大段故事里的路人甲,而你討厭的人才是這章里的英雄。
范文敏小跑過來,她說:“班長呢?班長呢?老杜呢?”
“那邊。”
也芝揚起一點下巴給她指方向,范文敏又跑著碎步跟過去。
平春旁邊的女生說:“她過去干嘛?”
四下無聲。
有人卻說出了自己的心聲,也芝對這個女生莫名的抵觸感消失了一點。初一的時候,她也有幫扶對象的,就是那個單眼皮,但是睫毛又濃又長又卷,臉小得還沒江城光餅大在路上哭著和也芝說他們要打我男朋友的女生。不過她們沒怎么接觸過,也沒怎么私下說過語文,期末的時候雙雙喜提倒數進步獎,雙雙罰抄。
那天也芝幾乎是要抄出情緒來了,全班都沒什么人在認真踐行這件事,拿獎的是因為考得差的一方這次考得好,可是考得好和考得差和她們這些被選為幫幫人家的,一點關系都沒有。她每天長了眼睛看到的,這個班能說得上確實在教人解題的不過就高明和方子涵,高明更多得多,因為這個人也會拿著數學問他,那個人也會喊班長這題怎么做,這點上,高明沒得挑,出于什么,明面上都沒得挑。
她抄出了情緒,明明她語文考得最好了,這個班沒兩個人語文能比她好的。那天陶元甲還問她,你語文怎么學的。
這股委屈,是不能說出來的,說出來她無法措辭嚴謹立場正確地解釋自己在委屈什么。
她爹走過來,說要不然我跟你語文老師說一聲,別抄了,先寫的別的作業。她搖頭,她不要與眾不同,她怕背后被人說的。只是字越抄越糊,抄到最后幾乎有種宣泄一樣的做胡。
交上去罰抄的時候,也芝很緊張,有種害怕當場被說被揭發又想賭一把的刺激感。語文老師翻開那一沓抄寫的最后兩頁,看著鬼畫符一樣的字,抬頭看著也芝,又低頭。
那一刻,也芝覺得心底被人砸開了一股羞愧感。
她都做好了準備,重新抄了。
語文老師指指這兩頁:“嗯?”
也芝:“嗯。”
下臺的時候,脖頸燒得微微發燙。
一起罰抄的女生好像只抄了不到一半,語文老師揪不到她寫作業,在臺上又說了一遍她覺得一個幫一個的好處,說起平春這一對進步很大,像她們學習。
初一,初三。
兩年的時間就這么過去了。
杜康背著那個男生的背影已經找不到了。有時候她覺得杜康是個了不起的成年男性,一米八三,比也芝還輕,天天抽煙,眼角的魚尾紋笑起來比四十多歲的男老師還嚴重,但他瘦的能突出骨脊的背那天那么穩當的背著自己的學生,在操場上大步走著。
杜康是個好人,每年她不管胖了瘦了回到江城遇到他,他都會很驚訝很誠懇地說也芝瘦了。
“瘦了,怎么瘦這么多。”
“啊?老師,我胖了幾斤呢還。”
“啊?老師,我一斤沒瘦。”
“啊,是,確實瘦了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