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韓又汀完成一臺手術結束的時候已經過了食堂開飯時間了,她打開柜子,角落里站著一摞桶面,都是為了應付經常錯過的午餐。
把面泡好,她握起鼠標,趁泡面的功夫簡單整理下電腦上的醫囑。
屏幕右下角突然彈出一則時事新聞,她沒仔細看,把鼠標挪過去順手點擊了關閉鍵。
劉醫生從外面走進來,坐到韓又汀旁邊,垂頭喪氣的。
韓又汀瞥了她一眼:“怎么這么蔫兒?”
劉醫生抬頭:“我們家小區著火了,一整棟樓都燒著了。”
“著火?”
“是啊,你沒看新聞?”
“我哪有空看新聞,忙都忙死了。”
劉醫生用自己的手機打開新聞軟件遞過去:“你看,都要震驚全城了。”
韓又汀接過手機,看見熱搜上掛著幾個大字,她點進去。
[麗之都小區整棟樓起火]
起因是三樓某住戶昨夜燃氣泄漏數小時無人發現,次日做早飯時使用明火發生爆炸,波及至周圍多家住戶,消防隊趕到前火勢不斷向外擴散。
一波消防員趕至現場,警鈴的聲音在這個小區不斷盤旋。
一排穿著黑色滅火戰斗服的救援人員,背著空氣呼吸器從其中一輛消防車上跳下來,手腳麻利的為戰斗做準備。
李燦偵測火情后拿起手臺,指揮作戰:“陸灝、何子霖跟我內攻,小乙外圍降溫!”
“疏散人群,準備排煙!”
“給壓!”
室內已是濃煙滾滾,除了煙和火,幾乎什么都看不到,李燦向起火點靠近,一大團火焰迷漫在整間屋子里,燃燒中的火團像猛獸一般盤旋在他的眼前,他身體微微曲著,與何子霖一同對準火焰直流掃射。
“排一下煙!”李燦喊道。
何子霖將水槍調成噴霧模式向周圍噴灑,煙霧散去,兩人發現角落里躺著一名被困人員,生死未卜。
“這里有人!”
兩位搜救人員聞聲迅速趕來,試圖靠近傷員,但火勢太大,無法向前。
李燦蹲在地上,扭動水槍頭將水槍調成開花式。一瞬,直流的水柱均勻地向周圍噴散,形成一面水型屏障。沖擊力使他身體微微后傾,他迅速直起身,一條腿的膝蓋抵在地上,一點一點向前挪去。
他舉著水槍,離明火越來越近。水與火相匯,噴射出的水形成一面屏障,像盾牌一樣擋在他身前。
搜救人員在水屏障后,躬身將傷員抬出來,李燦向后退了幾步,又將水槍調回直流掃射。
即使穿著戰斗服,李燦身上還是被烤的發燙。
過了幾分鐘,火焰小了很多,李燦對旁邊的何子霖大喊:“給我降降溫!”
何子霖剛加入戰隊不久,不明白他的意思。
李燦又喊到:“把水噴我身上!”
何子霖這才明白,于是把水槍對準李燦噴去。李燦被他噴了一個趔趄,不過身體確實不像剛才那么燙了。
經過李燦和何子霖不間斷的噴射,三樓起火點房間的火勢逐漸熄滅,準備轉移至其他房間。
此時,多名消防員陸續進入火場,樓房內的每一個房間,幾乎都充斥著消防員的聲音。腳步聲;吶喊聲;偶爾還有砸碎玻璃聲、電鉆聲……
不時會有消防員帶領三三兩兩居民被帶出來,少數則是被擔架抬出。
樓房外面,煙霧彌漫,黑煙白煙交替升上天空,形成一朵朵巨大的蘑菇云。不斷有消防車駛來,警車,救護車,警鈴聲不斷。
李燦出來透了口氣,手里的水被他一飲而盡,抬頭向樓上望了望,大火仍在無情肆虐,他又提著兩盤水帶越過重重障礙飛奔向四樓,進入一個房間,找到火勢較小的位置沖過去跑向陽臺。把水帶從窗口向樓下甩去。
他站在陽臺,身后是橙紅色的巨大火焰,他就只身背對著烈火,那烈火仿佛隨時會將他吞噬,卻看不出他有一絲一毫的恐懼,動作敏捷且迅速。
烈火烤得他渾身火辣辣的,汗水早已浸濕了他的全身。可他顧不了那么多了,他連接水槍,水柱噴涌而出。
他一心只想與火焰搏斗。
警鈴聲;爆裂聲;哭喊聲,從未間斷……
他們就這樣挺著高溫,在火焰與煙霧中一間房又一間房;一層樓又一層樓的奔跑著……
戰斗一直在繼續。
韓又汀坐在辦公室的電腦前,也許是出于好奇,她滑動鼠標,打開瀏覽器,仔仔細細的閱讀那條新聞。
[麗之都小區3樓某住戶,燃氣泄漏事故已造成3人死亡,十余人受傷,傷員中其中1名為消防戰斗員,已緊急送往附近醫院,目前火勢正在控制。]
麗之都小區,離醫院只有兩條街。
她起身走出辦公室,聽見護士們都在議論這場事故。她湊近問了問:“什么時候的事啊?”
其中一位護士回答她:“早上我在上班路上就聽到一聲巨響,把我嚇了一跳,你沒聽到嗎?”
韓又汀回想,早晨上班路上好像確實隱約聽到“轟隆”一聲,但她以為是哪里放炮,就沒在意。
那位護士接著說:“火都滅了幾個小時了,有不少傷者,急診現在都亂成一鍋粥了。”
正聊著,外面隱隱約約又“轟隆”一聲,這次聲音沒那么大,但韓又汀還是愣了一下,隨后護士們又嘰嘰喳喳的談論起來。
“又爆炸了。”
“第二聲了!”
“希望這次沒有人受傷……”
韓又汀被爆炸聲弄嚇得頭發蒙,她決定要去急診看看。
下了一樓,韓又汀在急診大廳一旁遠遠的看了看,里面亂哄哄的。醫生護士來回小跑,有不少患者躺在床上哀嚎著。
一輛救護車停在大門口,兩名急救人員從車上抬下來一位患者。那人雙手捂著胸口,身上臟兮兮的,外衣已經燒焦了,漏出的皮膚血跡斑斑,臉被煙熏得焦黑,雙唇微張,艱難的呼吸著。
不難判定,這是一名“麗之都傷員”。
急診科醫生小跑著將這名傷員推向急診大廳,抬起頭看到韓又汀,連忙抓住她:“韓醫生,你來的正好,這位患者被重物砸斷肋骨,肋骨刺破胸膜,造成血胸,需要立刻引流。”
韓又汀立即跟著跑進了急診大廳。
急診醫生大喊:“給我胸腔穿刺包,準備引流!”
監護儀顯示心率很快,她伸手摸了摸患者的脈搏,極其微弱。掀開患者的外衣,患者呼吸急促,胸壁異常的大幅度上下浮動著。
她剛要說什么,耳邊傳來急診醫生的聲音:“消毒,準備穿刺!”
韓又汀攔住急診醫生的手,視線盯著患者的胸部:“等一下!”
急診醫生隨著韓又汀的視線看過去,蹙著眉頭:“怎么上下幅度這么大?”
“肋骨多處骨折導致的,至少斷了3根肋骨。”韓又汀說。
“看來需要開胸復位!”
“推到手術室,準備開胸!”
他們推走了這位患者。不久,急診又陸續來了兩三名名癥狀輕微的傷員。
大概又過了一個小時,急診才徹底收不到新的“麗之都傷員”。看來消防員們的戰斗已經結束了。
李燦跟其他幾名隊員坐在這被燒的面目全非的樓房下,喝水休息著。
他卸下空氣呼吸器,脫掉戰斗服的上衣,把喝了一半的礦泉水從頭頂澆下,涼爽的感覺與滅火時的炙烤形成鮮明對比。
隊員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天,講起剛剛的二次爆炸。
當時,火勢已逐漸被控制,李燦走在一片廢墟中。本以為戰斗即將結束,可就在他正準備離開現場時,他看到一間屋子里飄出一縷黑煙。
他走進那個房間,映入眼簾的是一瓶中型煤氣罐,大概有他腿那么高,靜靜的立在角落里,瓶體燃燒著。
“……草!”
他嚇了一跳,腦子里一片空白,想也沒想拎起正在燃燒的煤氣罐,一步四個臺階的往樓下跑。中途他嫌自己跑的太慢,便從扶手中間翻越,省略了轉彎的時間。
還好腿夠長,每一次翻越都平穩落地。
不到10秒鐘,他沖出了走廊。
他向外面的人大喊:“閃開!”
他跑向一片相對空曠的位置,將煤氣罐用力向前一丟,丟進了一個矮舊的花壇里。
煤氣罐落地后瞬間爆炸,李燦被爆炸沖擊,身體彈飛,后仰著摔下去。
花壇里的花草和土塊炸的滿天飛,噼里啪啦砸到他身上。
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陸灝和兩名隊友飛奔過來,掀開李燦的防護面具,拍打著他的臉,搖晃著他的身子大聲喊他的名字。
“李燦!”
“李指導!醒醒!”
李燦慢慢抬起一只手,眼睛睜開一條縫,語氣微弱:“送我去醫院。”
陸灝急壞了,連忙問:“哪里受傷了?”
李燦:“我……要去復查。”
陸灝一愣,隨后玩鬧似的對著李燦的胸口來了一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狗東西,你想嚇死誰?”
李燦咧嘴一笑。
一切終于太平,一群人休息片刻后央央的走向消防車,驅車歸隊。
回到休息室里,李燦換了身干凈的衣服,站在鏡子面前整理自己的衣領。
何子霖一臉單純的問:“李指導,你那肋巴扇不就是磕了一下嘛,還準備去醫院幾趟啊?”
陸灝像摸寵物一樣摸了摸何子霖的后腦勺,接話:“咱們李指導的病啊,什么時候好取決于醫生的顏值,顏值越高好的越慢。”
休息室里一陣笑聲。
李燦沒理會他們,撈起柜子上的車鑰匙,自顧自地走出去,一路心情愉悅的抵達南景一院。
醫生辦公室里坐著一個女醫生,但不是韓又汀。
他走到護士站問:“你好,請問韓醫生今天在嗎?我看她不在辦公室。”
“她在手術呢,你找她有事?”
“我來找她復查。”
護士定睛看了看,激動的說:“你不是上次那個救人的消防員嗎?”
周圍幾個護士聞聲抬起了頭,看向李燦。
李燦禮貌的回饋了一個淺淺的笑。
“你去辦公室里等一會兒吧,她應該很快就回來了。”護士說。
“謝謝。”
李燦坐在辦公室里四下張望,視線在對面墻上的一塊白板上定住,上面黑色碳素筆寫了每個患者的情況。
右下角用吸鐵石吸住一張A4紙,他起身走過去,直勾勾的盯著看了一會。
辦公室里總有醫護人員進進出出,李燦覺得不自在,還是出去等了。
他坐在走廊的公共長椅上,看著來來去去的醫生、護士、病人,他起身來回踱步,又倚在墻邊站了一會兒,始終不見韓又汀回來。
白天的醫護人員們都下班了,換下了工作服,嘰嘰喳喳的聊著天等著電梯,電梯來了以后整個樓層都安靜了許多……
不知不覺,樓層里的人越來越少,天色也漸漸暗下來。
而他始終在走廊,踱步,又停下。
終于,走廊里傳來淺淺的腳步聲,他聞聲望去。
一個身穿一身藍色手術衣的女醫生朝著李燦的方向迎面走來,左領的血漬被淺藍色的衣服襯托的格外明顯。
她頭上帶著一個天藍色的手術帽,口罩遮住了她的臉,只漏出一雙眼睛,淺棕色的眼珠,清澈明亮。
李燦靜靜地看著,仿佛看到了一片藍的沒有雜質的天空飛過兩只金畫眉。
她一邊向前走,一邊扯下手術帽,有兩綹發絲掙脫帽子的束縛一同被拉下來,飄蕩在她的鬢邊。
她用食指勾下口罩,把手術帽連同口罩一同團成一個團攥在手里。
抬眼間,清亮的眼睛撞上了一道炙熱的目光。
她停下步伐,站在原地。
“辛苦了,韓醫生。”李燦先開口。
韓又汀怔住,片刻后,她的眼睛彎成月牙。
“你也是。”